(十二)
圆月当空,夜色如水。
位于西苑北海的琼华岛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璀璨绚丽的灯火,点缀着重重宫殿楼宇,照耀在水面上,映射出水景一色的奇观,若有人远远眺望,让人分不清岛上与水中哪个才是真实。
此时位于岛北的一片亭榭楼阁之中,正在进行一场赏月宴,主角们自然是这次剩余的二百多个秀女。
辛苦被训导近一个月,至少秀女们都是如此觉得。嬷嬷们说,这场赏月宴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聚,毕竟终选即将来临。
来了西苑这么久,哪怕再是愚笨的人,也能洞悉此举背后的深意。
表面上,大家老实乖巧,私下里各有心思。再加上训导嬷嬷也同意宴上可不穿秀女服,如此明显的表示,到了当晚,一个个秀女俨然是换了一副模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
秀女们入西苑是可以带自己的衣裳和首饰的,但平时不能穿用,此时得到解禁,几乎是瞬间就把人区分了开来。
好的衣裳首饰,好的妆粉胭脂,能为人增色太多。
周彩菱茅玉儿赵欣儿三人,自认自己长得不错,即使不是最美,但绝不差。
可这一次,当三人来到宴上,看到以清馥殿为首的那几十个秀女,她们身上所穿的衣裳,所用的首饰……
人家衣裳所用的布料,是她们见都没见过的,首饰的花样,明明看着都是金子,但人家的金首饰跟别人的金首饰就是不一样。
甚至是人家的眉 御@书网M*yuSHuBo*cOM
明明都画了眉,为何自己的眉就是不如人家的淡雅好看?
太多的为什么。
至此,诸如周彩菱这些出身低微的秀女们,终于明白为何进了西苑后,宫里要为她们统一衣裳了。甚至是发髻发饰都有要求,只能梳一样的发髻,发饰也只能戴宫里发的小绒花,样式都一样,顶多颜色不同。
皆因,打从—开始就是比不过的。
比不过就把所有人都拉到统一的水平,让人褪去浮华,只看本质。早先有不少秀女抱怨训导嬷嬷和管事宫女太过严苛,此时她们却全然没了抱怨了心思。
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
一时间,自卑感油然而生。
茅玉儿强忍着狼狈的仓皇,下意识去看范蓉蓉。
却发现她很平静。
是全然超出身边所有人的平静。
那边,灯火璀璨之地,一众出身高贵的秀女争奇斗艳,为众人瞩目。
这里,处于璀璨灯火的边缘地带,光线昏暗,被各种阴影笼罩着,却有个人宠辱不惊。
再看她的装扮,并不耀眼夺目,却自有风华。
难道她就不慌吗?
不嫉妒,不羡慕,不彷徨?
是了是了,范蓉蓉本就跟她们不同,为何要彷徨?
同屋这些日子,茅玉儿早就看出范蓉蓉的出身应该比她们三人好太多,从她从不在乎银子的花销,随心所欲打赏管房宫女就能看出。
三人何尝不是看出这些,才有意无意排挤范蓉蓉?
茅玉儿心里有了彻悟,却没想到恍惚之间,心里的话竟被她问了出来。
范蓉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何要嫉妒彷徨?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这时,身旁插来一个声调几乎完全变了的女声。
“你说得倒是好听!你出身比我们好,自然不在乎,你今天这身衣裳看似式样并不新奇,但你真以为我们看不出用的是云锦?是,我们是出身低微,没见识没眼界,你自然以为我们看不出,你连中衣和寝衣都是上等雪锻做的。”
说话的人是周彩菱,她脸上
满是嫉妒愤恨,这让她长得本就不错的脸,显得有一些狰狞。
此时她眼含愤恨嫉妒地看着范蓉蓉,仿佛要把受到的打击和委屈,都一股脑宣泄在范蓉蓉的身上。
赵欣儿有些懵了,结结巴巴问道:“彩菱,什么是云锦和雪锻啊?很名贵吗?”
周彩菱嘲讽一笑,道:“看看,她们根本认不出,我若不是…也认不出,”她对赵欣儿和茅玉儿道,“你们还以为她的出身只比我们好一点点,还真以为她家里就是做牲口生意的?她是骗你们的,她和那些人才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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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指范蓉蓉,又指指不远处前方的灯火璀璨之地,歇斯底里,状若疯魔。
“你们知道她一件衣裳要花多少银子?你们觉得她每次花银子找宫女要热水,你们跟着用了占了她的便宜,总是替她说好话,你们知道她的一件里面穿的内衫能换来多少桶热水?她用得着你们来说好话?”
看着这样的周彩菱,范蓉蓉皱了皱眉:“你怎知我的内衫是雪锻做的?”
“你承认你是故意在我们面前装了?!”周彩菱不答反问,声音尖锐。
见她如此反应,范蓉蓉心里有了答案。
雪锻乃上等蚕丝制成的布料,以轻柔绵软却又透气而著称。最上等的雪锻色泽莹白光润,乃是做里衫最好的布料,但由于雪锻是白色,不如其他有色的布料耀眼,很容易被人忽略,又或者被人误认为只是普通的绸布,要想发现雪锻和普通绸布的区别,除非是拿在手里,细细观察才能发现。
范蓉蓉用上等雪锻做里衫,本身并无显摆之意,只是她的里衫大多都是雪锻制成,她不可能为了隐藏自己,就刻意去增添一些普通布料的内衫。
她的衣物平时都是放在自己柜子里,这也就是意味着周彩菱是翻了她的柜子,甚至把她的中衣拿在手里细细摩挲,才会发现其中区别。
这让范蓉蓉心中不禁有种被冒犯感,甚至隐隐恶心。
平时和同屋的三人相处,虽三人各有各的毛病。但在她心里,三人都比她小,在她眼里都是小丫头,即使被排挤,她也不没有与三人计较过。
可这一次,明显触犯她的底线。
“骗?我骗你们有好处?”
范蓉蓉的声音有些冷。
“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引人瞩目,我家确实是做牲口生意,只是这不过是其中的一门生意罢了。”
范家占据了整条张库大道七成的牲口生意,这生意不光是普通的牛羊,还有马匹和骆驼。
张库大道贯穿了从张家口到漠北腹地,如今甚至延伸至冰城买卖城。这其中的路程要经过重重草原和荒漠,几乎是每一段的路上,都有范家的牲口行和车马骆驼行。
不经过范家,在张库大道可以说举步维艰。
你即使可以不用范家的牲口,但路途之中要补充食物和水,这些补充补给的据点,都是倚靠范家的牲口行和车马骆驼行而建,也是范家产业的一部分。
而经由张库大道,范家和盘踞周边的蒙古各部都有联系,这些部落的牛羊马都要经过范家的手才能卖出去,他们想购置中原的各种物品,也要通过范家。
所以说范家确实也做着牲口生意,但这牲口生意却出乎人想象的庞大,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漠南和漠北。
当然这一切,以周彩菱三人的见识眼界,很明显是理解不了的。
“凡人去骗人,总要有目的,或图钱财,或图利益。我是骗了你的钱财,还是从你身上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