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一刀, 摧毁了颠倒阴阳的鬼门,斩断了造孽百年的残魂。
地裂下陷,土木塌方,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灰黑烟尘遮天蔽日。
谢此恒:“我去寻棺木, 你待如何?真炁枯竭,力尽于此, 你还有余力逃出生天?”
厉蕴丹:“只是受些伤罢了, 又不会致命。”她冷眼注视着鬼娃陨落处, 握紧横刀, “现在,我要去确认那老妖怪死没死!”
她行事一向谨慎,不以眼见为实, 必须亲手验证。
那老妖怪活了两百多年,指不定有什么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万一目前只是重伤, 却用障眼法龟息术骗了过去, 岂不是摆了她一道?
这必然不行!
但凡鬼娃留有一命,百年后定会卷土重来, 还不如她赶着去补上几刀, 以绝此心腹大患。
见谢此恒仍是不动, 厉蕴丹不禁本性复苏,开始发号施令:“你还不快去!”
却听谢此恒轻叹一声, 少见的有点无奈:“你们刀修真是……”就此打住,他没再说下去。
可他也没听从厉蕴丹的指示去搬棺木, 只是伸出手绕过她的后背, 再突然揽住她的另一条胳膊, 又迅速弯下腰去道一声:“厉道友, 得罪了。”
他的左臂穿过她的腿窝,往上一抬,几乎没用什么力就将她整个横抱起来。再足尖一点,冲向塌方圈的外围。
失重感突如其来,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的厉蕴丹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顿时,她脱口而出:“大胆!你放肆!”
大势至降魔掌抬起,她是真的会扇过来。
谢此恒:“……情势所迫,还请见谅。”
他好歹是个剑仙,救个刀修却被她扇一脸总说不过去。虽然觉得这做法孟浪,但他还是散开五指扣入她的肘中曲池。混着灵力一摁穴道,她的掌势便被化去了。
于是那手一把盖在了他的脸颊上,又无力地滑落下去。指腹擦过他的鼻梁与唇,轻点了下颚的线条,就垂在了她怀里的坛子上。
细微的接触,一念妄生……
他落在地上,就势将她放下。怀抱骤冷,他别过头转过身:“我去把棺木带出来。”
厉蕴丹抱着坛子,事已至此也懒得计较了,只是吩咐道:“有九口棺,一个都不能少。顺便去看看那老妖怪死了没有,要是没死你不准动手,回来告诉我,我要亲手宰了他!”
谢此恒:……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来回往返笼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送出一副副棺木。
待最后一副棺木落定,他又折返废墟,放开神识搜了搜鬼娃的影踪。在发现那东西死得连渣也不剩后,才回来告诉厉蕴丹,她的“心腹大患”已经没了。
谢此恒:“炽阳道是至阳极烈的刀意,你一刀开天,被劈中的邪祟不可能复生。”
厉蕴丹:“我还是要亲眼去看看。”
谢此恒沉默片刻,道:“你不信我?”
厉蕴丹:“不是不信你,那鬼娃是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妖怪,要是施了障眼法蒙混过关,你一个弱冠之年的人能看清吗?”
说着,她踏进了废墟。
两百多岁老妖怪,三千多岁弱冠年……
谢此恒站在原地,许久无声。
他本想告诉她自己三千岁了,不是什么弱冠儿郎。但三千是两百的十五倍,她能喊一个两百岁的鬼娃为“老妖怪”,莫不是要对他称呼一句“太上老祖”?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称呼万万不可。
可在修仙大界,三千岁真的不大。连昆仑的始元果都要三万年一熟,严格说来,他年纪还没个果子大。
……不,岔了,他为何思虑这些?
谢此恒静下心,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仙人姿态。
只是厉蕴丹从废墟出来后,对他的使唤是愈发顺手:“谢此恒,你去把那几个造化者叫来,把棺木搬去三姑堂。”
谢此恒忽然觉得今天不该出关。
但这腿有点不太争气,它们莫名动了起来。
谢此恒:……
不多时,厉蕴丹见到了前来笼屋“救她”的几名造化者。
看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冲他们微微颔首,以一贯熟稔的口吻说道:“你们来笼屋救我,这心意我领了。”
崔沐心笑道:“幸好你没事。”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们没帮上什么忙……更没想到,你居然也是造化者。”
王铭灏小小声:“你骗得我们好苦!我为了买你三千块一张的符箓去24小时便利店工作了好几天……”
崔沐心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看向厉蕴丹,正了色:“讲真,能用货币买到符箓而不是花奖励点,是我们赚了。这憨批说话不过脑,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厉蕴丹勾唇:“我从未说过我不是造化者,何来行骗一事?”
众人:……
“所以,可以问问大佬你是谁吗?”周映炀道,“实力这么强横,几乎是无伤通关,你一定过了七八个试炼场吧?是来自乾天,还是来自坤地?”
厉蕴丹:“你觉得我来自哪里?”把主动权交给他,变相套话。
“乾天?”
“乾天!”
“乾天吧。”
厉蕴丹明了,看来乾天的综合实力要强过坤地,故而他们在见识过她压倒性的一刀后,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实力更强的大境。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来自乾天?万一不是呢?”她反问。
崔沐心:“只能是乾天吧?虽然我没有去过乾天,但听说被选去乾天的人都是爆种狂魔、逆袭精英,还有不少热衷韬光养晦、绝地反杀的智者,也常出不少斯文败类、变态疯子。”
“乾天是产出武器、符箓、攻略最多的大境,除了内斗严重几乎没有其它缺点。别的不说,就凭你让我们辨不出你是造化者的这一手,就很像乾天的智者,而且武力值也那么符合。”
厉蕴丹一笑:“承蒙夸奖,可我不是乾天的人。”
“不是吧?你来自坤地!”
崔沐心立马上钩,开始抖出坤地大境的信息:“听说坤地大境的人体质都很特殊,要么是稀有血型,要么是八字纯阴,要么从出生就带了病。有些天生灵感,有些后天觉醒,还有得不治之症的……”
这么一想,厉蕴丹的情况也很符合,她似乎并不害怕鬼怪一类的东西,难不成是自小就能看见?
周映炀:“你是坤地的?那也正常。”
他说道:“坤地大境多出鬼才、奇才和偏才,有些走的路子特别偏。比如五十年前出过一个‘塔罗鬼手’,单靠一组牌就无伤通关了试炼场。如果你强化的方向是道士,那还真说得过去。”
说着说着,周映炀的视线扫过了谢此恒。想想厉蕴丹的一刀之威,他嘴角抽了抽:“当然,如果你是震雷的,也说得过去……”
厉蕴丹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提醒道:“试炼场的49天还剩最后一天,还没结束呢。”
几人立刻被拉回了思绪,神色变得紧张起来:“难道还有鬼没杀完?”
“不。”厉蕴丹抱着坛子,“我猜这就是最后一件事。”
她看向棺木和坛子:“茅山的书上说,第四十九天最适合超度滞留在阳间的大鬼。明日七月半,正好做个了结。”
“把棺木送去三姑堂。”她轻轻拍了拍棺木,唤道,“杨柳,我带你回堂口。”
三姑堂最初的模样是出马弟子的堂口,她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吧。
“起棺!”
“走吧。”
……
七月半,三姑堂,九副棺木,十二长香。
杨柳居中,另八副棺定在八方。四面祭神,各插三根粗香,又点四十九支烛火,请来四十九个和尚。
警方清了道,黄条封了路。多明的居民不得回,外头的记者不能进,唯有风水师一批批出入,又是给笼屋清晦,又是复原笼屋真相,忙得是不可开交,还要抽出时间骂九家害人精。
死在笼屋的人太多了,还开过鬼门,这晦气几乎清不了。
可难清也得清,否则多明这块地都不能住人了。
几番磋商,风水师终于派出个代表去问警方:“你们行行好,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想见一见那位茅山来的小神仙?事情是这样的,笼屋的晦气太重了,得找个压得住的物件,我们想问问她有没有符?”
警员摇头拒绝:“不行,现在别去三姑堂,那一位吩咐过不准去打扰的,说今天至关重要。”
经过笼屋非人的灾难,又见识过道士非人的力量,昨日在场的警员也好,记者也罢,都快把厉蕴丹神化了。
她要把棺木运到三姑堂,运!
她要找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超度新娘,找!
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不是她在,那条九头魔物就跑出去了。说实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等奇事,谁能想到人性之恶竟能贻害百年。造孽啊,真是造孽……
风水师叹道:“那等小神仙有空吧,我们再去补补地漏。唉,这气泄得像水龙头,地下极阴,上面至阳,快成绝地了。”
来者离去,而三姑堂的超度刚刚开始。
厉蕴丹手持一本经书坐在主位,左手持经,右手盖在坛子上,随着一声佛号念起,与众和尚一起念起了超度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