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艺术,她只有俗人审美。
但是那一刻,她觉得阮洛优雅得像一只纯白无瑕的天鹅。觉得这样光风霁月,比明星还好看的人,一辈子只能被困在这里实在是苍天无眼。
她不知道阮洛在弹什么,只觉得琴音低沉如诉,旋律听起来有些致郁。
像是一种隐秘的忧伤,女佣不懂旋律,只觉不断涌出的琴音能够点燃她的情绪。
单论情绪来讲,渲染力也太强了,跟她从前听过的那些殿堂大师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听着听着,这种沉静的情绪却变了,缓慢的变成了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很难言喻的、逐渐递增的躁意。它们攥夺听者的情绪,朝暗涌里不断下坠。脆弱的沉静逐渐分崩离析,躁意像不断拉满的弓箭,呼之欲出,难以控制,岌岌可危。
女佣不懂这些,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惊骇地在琴键上发现了血迹。
她一下子像是从梦里惊醒,站起来飞快地走到阮洛身边:“你的手……”
她话说一半,忽然错愕地捂住了嘴。
她看到阮洛的手指,是青紫交织的,指甲缝里难以清洗到的地方,还有深褐色的血痕。此时正在冒出鲜红的血迹。
——这双手,像是被人碾在脚底狠狠踩过。
女佣的声音有些发颤:“孩子,别弹了……怪我不仔细,没发现你手指上还有旧伤……”
可是阮洛不仅没有停下来,琴音旋律竟然在飞速加快。
拉满的弓箭已然飞出,平静的旧世界,已然崩毁。
音阶终于明晃晃地宣泄出主人的躁乱不安,每一次敲击都开始迸发出最急烈的声响。
阮洛像是陷入了某种风急雨骤的自我世界无法自拔,根本听不到女佣的劝阻了。
琴键很快被鲜血染了斑驳一片,琴音更如嘶吼哽咽,每一个音阶都如泣血。女佣饶是不懂钢琴,也听出了不死不休的意味。
女佣急得伸手去捞阮洛的手:“孩子,别弹了!”
刚一捞到阮洛的手,就发觉不对。
阮洛的手太烫了。
他在发烧!
女佣定睛往阮洛脸上看去,只见他双眼神采虽盛,但鸦羽般的长睫之下,漂亮的眼眶也蒙上了一层淡红的血色,眼睛也没有焦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喘着气,似在安静里癫狂。
女佣吓坏了。阮洛的模样,有点像小孩子犯了癔症病。
她强行去抓阮洛的手不让他弹了,但阮洛忽然像是疯了一般,发狠地推她的手,嘴里不断地喃喃:“不要……不要砸……你砸我吧……不要砸琴……”
“孩子,孩子醒醒。阮先生,阮洛!”女佣被阮洛指尖的鲜血染了半身衣襟。
她又惊又怕,想要强制把人制住,又怕伤了他。
她见唤不醒,在原地懊恼地跺了跺脚,当机立断飞快转身,狂奔着去找管家。
可是在转过一楼的时候,差一点一头撞进一堵肉墙上。
在撞上去的一刹那,肩膀却被铁钳一样的力道给捏住了,哪怕是在惯性之下,她也不得寸进。
她眼花耳鸣地看见忽然出现的大长腿,气喘吁吁抬起眼,整个人差点没了魂:“傅……傅先生!”
傅瑜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女佣血迹斑斑的衣襟上,没等女佣说话,他就问道:“他在哪。”
女佣缩了缩头,口干舌燥道:“在二楼大厅的……”
话没落音,就看见傅瑜一步三个台阶,飞快地朝着二楼转去了。
傅瑜离阮洛越近,脸色就越难看。
这种癫狂绝望,山崩洪泄的琴音,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可也就是一瞬间,因为他被女佣衣襟上的血迹烫到了眼,整个人心急火燎,没有闲工夫在此刻做什么艺术鉴赏。
他是在半分钟后看见阮洛的。
阮洛的身形十分瘦削,肩膀异于常人的单薄。他已经二十一岁了,但身形仍然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弹琴弹得极为用力,像是要倾尽他的生命弹最后的一曲。
傅瑜被钢琴前挣扎如末路飞鸟的身影蛰得心尖一颤。
他喉结轻轻一滚,诱捕流浪野猫似地小心靠近着阮洛,轻声唤他:“阮洛,手受伤了,先不弹了好不好?”
明明是一句温柔的话,阮洛却像是被最害怕的猛兽攻击了,骤然从梦里惊醒过来。他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倏然出现的傅瑜,瞳孔紧缩起来,整个人应激地站起身,背对着琴张开手,面向傅瑜呈现出一种誓死保护钢琴的姿态,他的牙关打着颤:“……不砸,别砸它,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