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她们还是要看的。
她的周围总是充满了眼睛,她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视线密的让璎娘感觉自己活在无处可逃的笼子里,喘不过气来。
这两天人少了些,从两天前开始,她身边的女婢经常会被叫出去干什么事,蓝田里似乎要准备一场重大的盛宴,她的吃食以前都是精准送来的,有好几次,她要的食物推迟了很久,今夜那些女婢尤其的忙。
璎娘摸了摸小臂内的刀刃。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竹里馆看守松懈,下雨会让月牙湖水暴涨,而月牙湖里面的水是活水,她会游泳,她已经养好了身体,眼睛能模糊看清东西。
在她住竹里馆的这些日子,有人会来看她,一个青年,一个妇人,只要他们来了,姜三郎就会让她出竹里馆。
他们见她的时候,有时候是在大堂上,有时候是在亭台中,有时候是在百花园里。
璎娘能感觉到他们在看她,带着隐秘的无声的恶意。
璎娘一一数着自己的优势,但她的手心还是沁出了冷汗,一片黑暗中,璎娘走到放衣物的衣橱拿出一套衣裙,随后抽出小刀将床上的被子用裁剪下来的帷幔扎结成一个人形,为了增加重量,璎娘在人形里放了花瓶,盆栽等东西。
再将衣物套在人形上,塞进衣橱中,外界的大雨声完美掩盖了屋内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后,璎娘拿出一套备用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上,她所有动作都在黑暗中进行,为了这次逃跑,她把屋内摆设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等呼吸平稳一点后,璎娘推开窗户。
立刻有女婢前来。
“我饿了,想吃东西。”璎娘道。
这位贵人经常在夜里提出要吃东西,女婢们也不奇怪,便有一人去了,不出璎娘所料,她回来的时间还是比平常晚,她听见外面有女婢在私语,说贵客已经到蓝田了。
璎娘吃着点心,女婢将灯点上,因为事情太过寻常,和每天晚上一样,她粗略看了一眼屋内,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走了。
房门重新关上,外面暴雨雷鸣。
璎娘停下吃东西的手,推动桌子圆凳抵在门后,关紧窗户,轰隆雷响中,她把衣橱里的假人拿出来,放在床上背对着众人,最后她将桌上的烛台拿起,点燃了屋内布幔床榻一角。
很快,屋内燃起来在熊熊大火中。
璎娘躲在屋内朝北的一个窗户下,借着多宝木架的阻隔,她听见门被敲响,屋外传来了女婢焦急的询问声。
随后就是巡逻的脚步声,来的很快很快。
浓烟火光充斥着房间,璎娘用一块茶水打湿的湿帕捂住口鼻,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大门很快被踹开,隔着火海,众人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起火的人形,有人急着要用水浇火。
刺耳的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全部往这里涌来,趁着无人注意这边,借着浓烟大火的遮挡,璎娘连忙推开窗户,踮脚翻了下去,准确的说是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璎娘脸色一白。
竹里馆两侧都栽种着竹林,月牙湖形如月牙,月牙两条尖尖刚好汇聚在竹里馆的后方,璎娘知道,竹里馆有条小道就通往月牙湖那里,璎娘忍着脚踝剧痛跑着,期间不慎摔跤了好几次。
在到达竹里馆后方时,一弯小潭水面被雨水砸的七零八落,远远的,她看见左边曲廊处灯火通明,人人拿着火把呼喊着什么,更多人涌向了这边。
冰冷的湖水中,璎娘浑身战栗,月牙湖左右各有一条曲廊可以到达竹里馆,曲廊沿着月牙湖的湖形设计,并不像一般的湖面直接架着木桥直通而来,现在,常走的左边水廊火把映河,右侧只有零星的火光隐现,右边水廊人很少。
看起来比左边水廊安全。
璎娘深呼一口气,将外衣用小刀割下一缕丢在小潭右边草地上,随后立即向右边水廊游去,他们很快会发现床上并没有尸体,并发现她的逃跑,湖水中央无桥,只有左右两个水廊选择。
她特意把布条放在右边,姜三他们有很大可能以为自己逃向左边水廊。
璎娘努力设想姜三他们发现她逃跑后,他们会怎么做,那她就反行之,就逃向右边。
而且只要逃出右边水廊,就会到达蓝田别墅西北方的百花园,百花园同样有个活水小溪,专门用以浇灌花园,溪水是庄外大河的一个分支,蓝田外围地势平坦,耕屯皆有赖于河。
这是璎娘偶尔从那些花农口中说起今年的庄稼收成时提炼出来的有用信息。
她打算潜入水底游到那条大河里,逃出蓝田别墅。
暴雨倾盆,姜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怒气勃发,看向失职的女婢和护卫:“人下午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
魏一郎望着烧焦的床榻,厉色道:“床上根本没有尸体,她跑了!”
“还不快去找。”姜三郎怒吼:“管家,把各个门给我守上,我就不信了,她能逃到哪里去?”
魏延山披着一件长袍,他的右臂处缠着白布,在庐江一战上,他的右臂被弓弩射伤了,还在养伤中,他看向外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很快,有护卫禀告在竹里馆后方小潭处发现了衣物残布,姜三郎走在魏国公后方,气的两眼烧红,今夜好不容易宴请到魏国公,就为了献上幽州王妃,结果,宴会进行没多久,就听到了竹里馆失火的消息,而幽州王妃还在屋内。
姜三郎当即眼前一黑,急忙带着人去竹里馆,等灭了火,发现屋里没有尸体,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人没有死,怒的是人逃跑了。
魏一郎同样一肚子心火,他万没想到一向安静守己的幽州王妃会这出这种事,她还是个瞎子!
众人到了小潭处,姜三郎立刻让护卫去左边水廊着重寻找,右边也不能放过,幽州王妃如此隐忍聪敏,右边的布条定是迷惑他们之用,她肯定往左边水榭逃了。
可湖面如此大,天色如此黑,雨下的如此大,整个湖面犹如沸水炸开般,到了湖上,十米开外就看不见人了。
搜查困难重重。
“该不会投湖自尽了吧?”姜三郎有点发慌,道。
魏延山望着湖水,让姜三郎把蓝田开工建造时的地理形势图拿过来,管家很快从库房送到魏国公手中,魏延山看了片刻,让姜三郎他们继续往左边水廊亭榭继续寻找。
璎娘弯腰躲在水廊最下方,脚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块上,等上面没有走动声音后,她抓紧水廊底下的木桩,一点点的攀爬上水廊,她在这里躲了好久,前一波搜查的人刚过去。
百花园就在不远处。
湿漉漉的手指按在了水廊木制地板上,随后就是小半截手腕,它们摸索到了水廊栏杆。
璎娘紧紧抓着水廊处的竖条栏杆,因为手滑,整个人差点掉下去,周围的风雨声忽然小了。
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天色中更看不出什么,璎娘的手宛若被冻僵般抓着栏杆,她在湖里太久,又是早春时节,早就被冻的面无血色,眼睫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河水,唯有嘴唇被银牙咬出泅红点点。
魏延山撩袍蹲下,伸手扼住女人的脖颈,迫使她抬头。
身后,魏二郎执伞给父亲遮雨。
幽州王妃狼狈虚弱的半浮在湖面上,那张清柔苍白的脸沾染上血色后,像是秋日白霜上掉落的花瓣残红。
魏延山又看向幽州王妃的玉牌,长时间的游泳让女人脖颈下的玉牌重现光明,它只用一根粗糙的绳子系着。
在夜色里,玉牌上的千璎两字发出玉色光晕。
玉牌呈现一种牛乳般厚重的乳白色,边缘处甚至温润至了微透明感,而这样的玉质,魏延山只在皇帝的玉玺上见过。
魏二郎也看着那块玉牌,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震惊的瞪大眼睛。
听说,传国玉玺的原玉不小,雕刻了龙玺之后,还剩下了一小块玉,此玉一直在周幽州手里,传闻居然是真的!
而那块号称,有半壁山河之重的龙玉,居然,居然雕刻成了一块玉牌,送给了一个妇人?!魏二郎只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那可是与龙玺同出一源的玉啊!
魏延山盯着那块玉牌,手不自觉的缩紧。
璎娘脸色涨红,气管内的氧气稀薄,她右手反抓住那只扼紧她喉咙的手,左手抽出右小臂内的斫鲙刀,从内侧狠狠向斜上方划去。
血珠滚滚而落。
饶是魏延山收手的早,手腕还是被那一刀出其不意的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他站直身体。
右手鲜血嘀嗒不停。
魏延山看向幽州王妃,慢慢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