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武年春, 江南两浙地带草长莺飞,儿童不识愁滋味,趁着天气晴朗结伴放着纸鸢, 在农田忙活的青壮和老人们时不时的看看天时, 正是农忙季节,全村老少一起出动干活, 类似这样的村落在江淮举不胜举。
刘老头是刘家村的老人, 德行高尚, 又到了耳顺之年,故而担任里正一职, 他的手上有一根朝堂赐予的鸠杖,到了县衙可以见官不拜了,不仅如此, 朝廷每年都会给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送些布帛衣食,每次都是由县令和县丞大人一起送来的,令村人羡慕不已。
刘老头现在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农活只能由儿孙辈来做, 他就坐在大树下监督着, 他的几个儿女都很孝顺听话,老人家坐在田埂上, 脸上的皱纹让他一笑起来如同深深的沟壑, 日光洒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笑望着那一颗颗插在田里的稻种,如同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和去年抵死不种的态度截然相反。
去年和今年老天爷都开了眼,去年下了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大雪,今年开春就风调雨顺, 正是耕种的好时节,现在正是二月下旬,马上进入月了,适宜播种,而他们现在种的则是从去年就大力推行的占城稻。
这个稻种,刘老头以前听都没听过,去年年春官老爷们推行的时候,老人根本不敢种,也让家里的儿子们也不许种,见他不种,村里的人也犹豫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跟着种地一把好手的刘家一样还是种以前的。刘老头是里正,更是上了岁数的村里祥瑞,县令和县丞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能每日来给他讲道理,圣上圣旨上专门说了,不可强制,不可闹出人命,江淮地区的官员大多是文士出身,其中以萧氏门党最多,出身萧党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品行端正的官员,一扫前朝的污浊气象。
对于固执己见的刘老头,本地县令算是磨破了嘴皮子。
但是哪怕那些当官的说的天花乱坠,刘老头也是心硬如铁,直让一众明府县丞那些个官老爷们揪着胡子嘀嘀咕咕他们已经落后幽州一步了,圣上是北地出生,而人家北地的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对于圣上那叫一个听话,接到圣上旨意后,立刻就配合了起来,蜀地州郡也要了不少良种去,反倒是他们江南这边磨蹭了起来,这样下去,政绩不好看啊,又说起隔壁的村里就听话,种了圣上发的占城稻,以此暗示,但刘老头就是不为所动。
土里刨食的人,经不起一点波澜变化,尤其是那些官老爷的话是真是假谁知道,虽然官府还发了怎么种的文书告示,还让府衙里擅长农事的小吏经常下来勘察,以免种法不对,但对求稳的刘老头来说,不种,不种,就是不种。
以前的种子又不是没有,好端端的,为啥要换,万一那个稻种不好怎么办?如今天下太平,圣上轻徭役薄赋税,他们一家勤勤恳恳种地,怎么也不会饿死人,比种新的稻种可靠多了,至于官老爷们说的又耐干旱,还长的快,长的多,在老人看来,根本就是骗人的,他才不上这个当。
气的当时的县令拿着一张官报,指着上面说道皇宫里的圣人和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垦荒地种了,是前年已经种完了,实验了之后才推行的。
刘老头对圣上自然很推崇,但他也不能拿一年收成来赌啊,反正不欢而散了,后来听说占城稻成熟的时候,刘老头就坐不住了,他半信半疑的想起县令大人说的这个稻种能早熟好几月,平常的稻种一般四五月成熟,这个占城稻仅仅个月?
刘老头带着一家老小和村里的人去了邻村田地里看了看,果然成熟了,比他们原来的稻种要提前二月,不过,这占城稻长的古里古怪的,因为占城稻的个头比以前的稻小了很多,而且稻壳外边没有芒,这样的能高产?
刘老头半信半疑,很快,眼前的事实让他意识到他大错特错了,新的占城稻的产量比他们种的要多的多,而且还熟的早,如此一换算下来,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甚至熟!
刘老头悔不当初,不顾年迈的身体去找了县令和县丞大人,两人就等着他来呢,很快,刘家村也接受了占城稻。
当第二年也就是乾武年春,县令再次巡查辖地春耕情况时,看着干的热火朝阳的刘家村,满意的捏了捏胡须。
去年,江淮占城稻大约占五成之数,今年一下跃到了七八成,可谓进步巨大啊,而且不仅百姓家里的存粮多了,官仓也富裕了起来。
县令每次看到那些满满当当的粮仓,心气就舒坦了,他是从穷日子过来的,也是萧氏门生,远在洛阳的洛阳令萧公时不时的就要关注一下他们这些门生辖地的收成情况,以及百姓民生。
“里正爷爷,县令大人又来找您啦。”一个孩童抓着纸鸢跑向村里的里正爷爷。
“哎,哎,刘大爷无需起身,坐着就好。”县令正值壮年,快走两步,让刘老头坐好。
“哈哈,县令大人好。”刘老头还是站了起来,想起县令大人求他种占城稻时,刘老头免不了尴尬。
“不错,不错,你家的占城稻种的不错,今年又是百日就熟,相信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县令大人笑道。
“先前是小老儿不懂事,县令大人勿和小人见识。”刘老头认错道。
“无妨,只要你们懂得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苦心就好。”县令对着长安方向遥遥拱手:“当初我给你看的官报,圣上和皇后娘娘身着粗衣麻布,亲自下田栽种,一直到占城稻成熟,皆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亲力亲为,这可做不得假的。”
“是!是!圣上英明,皇后娘娘英明。”刘老头感动之下,激动的对着长安方向叩首。
县令搀扶他起来:“刘里正,你是刘家村的里正,平时刘家村一应事情都由你来主持,村人也听你的,所以要相信圣上和皇后娘娘啊。”
刘老头似有难言之隐:“圣上心系万民,是我们的福气,去年我之所以没有听朝廷号召,是因为…”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您也知道,前朝那时候,水灾干旱的,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遍地都是,我刘家村也卖了不少,给人家做奴做婢的。”
说到这,刘老头眼泪就出来了。
县令大人隐约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