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想中还要早上许多,芥川龙之介习惯了[怪物]以[伊川澄]的人类形态,存在感更加鲜明地侵入了他的生活。
对于在贫民窟挣扎着求生过数年,从被暴力、混乱与腥臭填满的泥沼里活着爬出来,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刻体会到力量的重要性,以及对一切事物保持谨慎与怀疑的必要性。
因此,原本的芥川龙之介并不习惯与其他人的身体距离靠得太近,更无法容忍将他的性命安全与信任托付给任何人。
这也是导致他曾经睡眠过浅的重要原因之一,神经总是会下意识警戒周遭环境;而空腹带来的极度饥饿,或是咽下变质食物时的腹痛,或是呼吸间肺腑泛起的灼痛与咳嗽,同样属于无法安稳入睡的相关因素。
即使对于如今在学校就读的芥川龙之介而言,他确实已经离开了宛如炼狱般的擂钵街,过上了看似正常的普通生活。
时常难以抑制的咳嗽也好转许多,胃痛更是在二餐定时后几乎没有发做过了。
但在很多时候,他的习惯并不会被轻易改变。
例如他不会去刻意与同班同学交际往来,以沉默来拒绝回答涉及私人的相关问题,更不会轻易接受他们给的任何食物——有些是家政课剩下的,有些是随着情书一起附赠的,还有些是特定节日的巧克力礼物。
他人的眼光或自身的名声,对芥川龙之介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存在,能活下去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即使他后来也结交了友人,但在残酷生存条件下被培养出的许多规则并不会被改变,已经深而重地烙印在了他的本能里。
但伊川先生是不同的。
伊川先生对他生活的侵入太过强势而不容置喙,没有任何缓冲与习惯的余裕,如同濒死者在即将被泥沼缓慢吞没的前一刻,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向着自己也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伸出求助的手。
果然不会有希望。沉没泥沼里的人,无论快慢,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濒死者这么想着。连呼吸也做不到的他,正打算平静迎来自己死亡的刹那,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握住了那只露在泥沼外的手。
又在他以为对方只能做到让他从泥沼里出伸一个脑袋,获得些许得以喘息的空气之时,那只手以开天辟地的气势,不容动摇地,将整个人从腥臭的泥沼里拖了出来——不顾那满身的脏污,双手伸出,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于是,一切的改变都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芥川龙之介觉得无法被肉眼观测到的[怪物]很可怕,看不清五官的[伊川先生]也很可怕,被未知饲养的恐惧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仿佛如影随形的阴云。
但另一方面,作息与生活皆被强制安排、在[怪物]面前不存在任何隐私的他,逐渐的,同样开始能够跟上对方的思维,能够察觉到无言动作下的微妙情绪,能够越发鲜明的感知到——
[它]或许只是想要饲养他。
就像流浪犬被某个好心人看中,被捡回家养起来,从哀哀叫着、瘦骨嶙峋的脏兮兮瘦狗,养成了毛光身壮、充满活力的热情家养犬。
而他也同样,获得了干净充足的食物与水、安全温馨的住所、求知研学的课堂……
伊川先生将他的“生存”,变为了“生活”。
——如今,更是彻底褪去无形无声的[怪物]存在,化作人类的伊川先生亲自来到此处,以更加鲜活而生动的形态,来与他一同品味这世间的烟火气息。
烟火气息……
“咳咳咳……!”
窗户被哗啦一声整个推开,伊川澄朝窗口大力扇着料理书,试图让这忽然升起的浓浓黑烟都尽快随着气流出去。
芥川龙之介被呛得闷咳不已,但反应很快,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握起锅盖寻找时机,打算将这口着了火的油锅直接盖熄。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异能力[罗生门],改为用衣摆延伸出的布料,顶端化作一只小小的龇牙黑兽,叼着锅盖就往油锅上一放——
呼,危机解除。
饶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做得出明显表情的芥川龙之介,此刻也不禁摆出[大松一口气]的模样。
公寓太小,刚才的火势要是再大一点,就要烧到旁边的调料置物架了——有些调味料可是袋装的,火一撩就着。
“做饭果然很难。”
待浓烟散尽,伊川澄翻着料理书检查自己刚才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边发出真心实意的感叹。
站在旁边的芥川龙之介想开口:“伊川先生……”要不之后的二餐还是他来做……其实他并不介意多花费些时间在这上面的。
“这可不行,”哪有垂耳兔来准备食物给饲主吃的道理。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拒绝接手的伊川澄安抚摸了下龙之介的脑袋,先将那口突然起火的锅放到旁边去让它冷静冷静,紧接着又用勺子搅了搅另外正在炖煮的奶油蘑菇汤,浅尝一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