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树影,落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线,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偏移,繁密树叶下的空间隔绝了外界,阴影遮蔽,他藏在枝干上,观望着道路,目光垂落,一动不动。
他从树上摘了一个苹果,在心情不安时他常这样,不住地摩挲苹果光滑的表面,长久的等待中,他将苹果凑近嘴唇,咔嚓咔嚓咬苹果。
清新甜蜜的果肉在口腔中,味道则完全尝不出来,甚至有些苦涩。
视线边缘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她从远处的走廊下走出来,光落在她的棕发上。
她穿着亚麻质地的简单布衣,树上的视角,可以看到来者的后颈,她有一头略有凌乱的棕发,被束在脑后,有几缕凌乱的落下来。
她的后颈很瘦,瘦到隐隐能看见皮肤下的骨形,宽大的布衣领口下是直线的肩,一笔一画都笔直,这人像是直线组成,像是一棵雪松树。
阳光落在她的肩上,似乎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敏锐地抬起头,看向树上。
她的目光穿过枝叶,径直锁定斯诺的脸,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斯诺完全没法形容,他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几乎已经开始感觉眩晕。
混合着巨大的紧张感和恐惧,他的心脏跳动到抽搐。
他猜测自己的瞳孔或许都已经放大了,因为恐惧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还是依靠本能,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他很害怕。
说实话,后来斯诺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凛绮时的场景,他发觉自己竟然没注意到凛绮长什么样。
他当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背后的弓,以及腰上的剑上了。
那是一张颜色古朴的木弓,保养得很好,阳光下隐隐泛着木头的光泽,应该是主人常常拿在手上把玩。
那把剑也是如此,即使还在腰上佩着,没有出鞘,却已经让人觉得危险。
斯诺从小就十分会察言观色。
这人很危险,她的眼神,比她的眼睛更加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她的站姿,比她的身体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她的外表不足以给人留下印象,气质却和她身上的武器一样。
她是一个身体里的某种存在,远比外表给人印象更深的女人。
看来他那蠢蛋继母这次没被人骗,这次请来的,确实是真货,这人或许会夺走他的生命。
光只是这样想,斯诺的心中就开始发沉。
死亡的恐惧又开始袭击他,如同巨大的幕布,从天际降临,如同丝丝缕缕的蛛网,垂落黏腻已经快让他窒息,然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消失了,阳光,微风,还有苹果树。
他依旧在微笑,询问她,“你是谁?”
然后女人望着他,她的目光像是潭水,她简单地回答,“我是猎人。”
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她是猎人这个群体里最强的货色。
女人平淡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和死亡通知没区别。
斯诺深吸一口气,微笑了一下,从树上跳下来。
他喜欢从树上落下来时的失重感,仿佛无处不在的阴霾都褪去,树荫下的绿色重新出现在眼前。
在他想象过的自己可能出现的一百多种死法中,最喜欢的就是这种。
他从树上落下,落进这个女人的怀里。
他带起的风,吹拂动女人的棕发,她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大了一瞬,距离更近时,斯诺才看清她到底什么模样,她稳稳接住了他,仿佛抱的是一只猫。
斯诺仰起头,对她甜蜜地微笑。
他恨不得直接把手插进她的胸膛搅个稀巴烂,或者掐断他在树上时就已经看到的修长脖颈,但他现在只能微笑,用微笑来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体重偏轻,但到底不是一只小猫,这个人居然连从树上跳下来的人都能稳稳接住,而且手臂连抖都没有抖一下,稳如磐石。
第一次的试探,结果就让他很惊慌。
他真的害怕死掉。
阳光错落在地面,微风吹动树叶,扑簌簌的声音轻轻响,连带着地面碎金般的光斑也微微晃动,斯诺盯着抱住他的女人的眼睛,近距离地看,阳光下,她那深色的眼睛也被照射得透光。
他连瞳色外圈的环都仔仔细细地看了,毕竟他很大概率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如果连凶手的脸都没记住,那也太可悲了,他反正肯定会变成幽灵的,死了他绝对要缠上这个人,让她一辈子倒霉。
然后斯诺微微侧了侧脸。
他每天早晨都会花一个小时打扮,挑选和时令天气相配的衣服,他无数次练习表情,就像一个剑客一天练习无数次拔剑一样,他每天呆在镜子前,一下又一下地展露微笑。
和这个一看就是早起随便抓一件幸运外套的女人不一样,他最在意的,就是他这张能保下自己命的脸。他对自己的脸也很有自信。
他靠着美貌当武器,已经不是第一日,没有关系的,他会活下来。
他不想死的,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活下来,哪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