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汹涌着莫名的暗流,波浪层层堆积。
孟沉霜却丝毫没有发觉,抬手接过顾元松手中金色神鸾翎研究。
顾元松在孟沉霜房中坐了一会儿,和他聊起自己这一路的经历,孟沉霜一面下棋,一面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
有时候和顾元松聊得投机,忘了落子,谢邙便会为他倒杯茶、送张帕,提醒孟沉霜回神。
傍晚,别羡鱼来强行撤了棋盘,再带顾元松去隔壁院子安顿住下。
第一天一早,日头已越过小院花墙,谢邙起了身,却意外地没看见日日在花下练剑的人。
他心里莫名空了空,准备走出院子找人,却在院门口遥遥听见别南枝与顾元松的声音。
“他走了?去什么地方?”
“朱雀大墓呀。”别南枝为顾元松的疑问感到奇怪,“昨天不是你亲自送来可以开启朱雀大墓的神鸾翎吗?”
“我是说,他怎么走了?”
别南枝迷惑地眨眼,答道:“他御剑走了。毕竟沙海迷津远在西极,靠脚得走上几个月。”
“我问的不是这个……”顾元松深吸一口气,“他一个人去的?大墓那样危险,我以为他会和我们同行。”
“不是呀,我哥哥陪他去。”别南枝道,“哥哥说下朱雀大墓要合体期修为,你我都还差得远,没办法一块去。”
顾元松皱眉想到了什么:“你兄长不也在化神境吗?”
“他昨天吃了颗百全灵心丹,突破了。”
顾元松:“?”
别南枝回头看见谢邙站在蔷薇花影下,神色莫名,便冲他挥了挥手:“仙尊,我兄长出远门了,之后莫雩医君会来为你疗伤。”
谢邙瞥了顾元松一眼,点了点头。
又两日,顾元松念着孟沉霜前往朱雀大墓,即使一切顺利,怕也要花费十天半月才能返回,他收拾收拾,去找别南枝告别。
别南枝的蔷薇院里,东西一屋竟都已经空了。
别南枝的师姐莫雩正在陪小狐狸扔竹编球玩,她把球抛出去,小狐狸一跳一奔把球叼回来,不亦乐乎。
顾元松向她见礼,询问道:“莫医君,无涯仙尊离开医谷了?”
莫雩接回别南枝叼给她的球,重又扔出去:“昨夜就走了。”
顾元松:“我听闻他伤重。”
莫雩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微妙:“师兄原也这么跟我讲,谢仙尊伤势一直未愈,他担心会否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昨天一剂药下去,他立刻就好全了。”
“莫医君医术了得,是如今医谷第一人……”
“不敢当。应当不是这个原因,我昨天给他的就是碗香薷散。”
别南枝蹦起来,前爪搭在莫雩膝头,背道:“香薷、白扁豆、厚朴三药,以冷泉水煎,而后祛热解表,除湿和中,对吗?”
“背得很对。”莫雩摸摸小狐狸脑袋,手掌压塌了他黑色的耳朵,
而后狐狸耳朵又会自己弹起来,“我想着夏至三伏,但谷中湿凉,恐有阴暑之症,就配了香薷解暑,可这药,哪里能治伤呢?”
顾元松听后,陷入思索。
谢邙对自己给莫医君留下的疑惑一无所知,回到讯狱后,开始着手处理积压在案上的事务。
孟沉霜原本约谢邙比剑,但在春陵医谷,谢邙一直伤着,孟沉霜说不能趁人之危,约定日后再战。
时光如水流去,而今谢邙身上的暗伤已尽数好全,却久久没听到孟沉霜的消息了。
月下惊鸿照影,仿佛只容世人一生一见。
谢邙打点完讯狱中事,便会回无涯兰山居住。
离开春陵医谷的半年后,谢邙如常回山,刚一踏入择兰居,就被一群琼巧兔咬着衣角拉到窗边。
月色入目,窗棂雕花的影子落在谢邙满是血污与破口的衣衫上。
琼巧兔最看不惯无涯兰山上有人一身狼狈,穿不好衣裳,尤其是谢邙。
借着单薄光辉,十几只琼巧兔围在谢邙脚边,几只蹦起来拉掉谢邙外衣,几只咬着皮尺重新测量谢邙身量,还有几只左顾右盼,检查谢邙内衫状况,思考是不是除了新的外衣,还该给谢邙准备新的内衫。
顿时一群白色毛绒绒淹没了谢邙衣裾,甚至爬到他怀里,使他举步维艰。
“呵~”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谢邙猛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到笑意的主人。
花窗之外,一身白衣的孟沉霜蹲在那棵千年老槐树粗壮遒劲的枝丫上,衣摆向下垂落,被夜风轻拂,几近透明。
槐花在月光下盛开,芬芳似雪。
他没带剑,手里提着一坛天青瓷装的酒,在花光树影间,冲谢邙笑道:“孟某无法得见嫦娥宫中月兔捣药,今晚却目睹仙尊山上灵兔裁衣,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
谢邙怀里的琼巧兔也转过头去看孟沉霜,呆愣愣地爪子一松,差点掉在地上,还好被谢邙捞了一把,全部抱在怀里,挤成一大团毛绒绒。
“剑主怎么来了?”
不等谢邙邀请,孟沉霜从树上跳下,翻窗进屋,落在谢邙跟前:“原本是带了好酒来扰仙尊清梦,却没想到仙尊还未睡下。”
他靠得实在太近,谢邙怀里的琼巧兔忍不住好奇地回身,耸动淡红的鼻尖去嗅孟沉霜的衣襟。
谢邙抬手把它们的脑袋按了回来。
孟沉霜看谢邙和兔子们的动作,又是一笑。
谢邙掩唇咳了一声,请孟沉霜先坐,再让琼巧兔们去取酒盏来。
孟沉霜揭开封坛红绸,刹那间浓郁酒香四溢,等他把酒倒进玛瑙杯中,香气扑鼻而来,浓烈得叫人一闻便发醉。
谢邙:“这是……”
孟沉霜递给他一杯:“竹实醴醪,我在朱雀大墓中发现的藏酒,怕是存了有千年了。”
不等行什么祝酒词,孟沉霜当即尝了自己的一杯。
“
好酒!”
千年的酒虽浓,却入口顺畅,芳香如蜜,蕴纳的灵力顺着喉管漫向四肢百骸,饮完一盏,又续一盏。
谢邙望了望杯中晃悠的月,抬眼看向孟沉霜,问道:“你刚从沙海迷津出来?”
孟沉霜如实道:“是。”
那岂不是一出沙海,便携酒来了无涯兰山?
谢邙的心绪泛起骇浪,孟沉霜继续掏出储物锦囊,打开袋子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瞬时叮呤哐啷落了满桌法器宝物。
琼巧兔们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跳开一圈。
孟沉霜眼睛闪着光,告诉谢邙:“这是我在朱雀大墓里寻到的宝贝,灵植灵兽给别羡鱼拿去炼药,法器大多在我这儿,哦,还有这坛酒,上古佳酿,最后几坛都在这里了。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快选几件。”
秘境天宝,珍惜异常,天底下哪有人会随手拿出来送人?
可谢邙看着孟沉霜一副兴致盎然,邀功似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从一众法宝中选了件朱雀羽衣。
这件衣裳缀满各色神鸟翎羽,华丽至极,可挡世间风雪寒骨,温润骨髓。
谢邙自己是穿不了这样华贵闪耀的衣裳,对孟沉霜来说羽衣的尺寸又太大。
后来,谢邙让琼巧兔重新把羽衣分成两半,一半制成披风回赠给孟沉霜,绚丽翎羽掩在内里,外面是淡水碧色缎子,恰好配得上剑阁白衣。
另一半做成锦被,在一人合籍那夜,被谢邙带上剑阁,放在伏雪庐的床榻上,深红浅金交错,软和温暖。
不过兰山花窗下的这一夜里,孟沉霜见谢邙尝了酒又收了礼物,十足感到自己这一路辛苦没有白费,眉眼弯弯,心中畅快地喝下几碗竹实醴醪,拉着谢邙说要比剑。
他有些醉了,两手一起抓着谢邙的右手,大拇指按在谢邙的掌心里,温热有力,自己却几乎支撑不住,脑袋侧倒在桌上,枕住手臂,雾气般迷离的桃花眼朝上望着对面的人。
乌发松松散散,几缕发丝垂落下来,略微挡住他的眼睫。
谢邙发现孟沉霜似乎不喜欢将长发用簪钗挽起再带冠,只是用一截发带,随意将上半长发系起,其余则披在身后,随风而动。
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谢邙忽然向孟沉霜伸出空着的左手,将那几缕发丝拨到耳后。
月光携着树影泼洒在孟沉霜分明的侧脸上,如一片玉,他的眼珠随着谢邙手上的动作转动,眼睫投落的阴影在这时像是蝶翼轻颤了两下。
谢邙的心被一扫,轻轻发痒。
清辉如水,淡淡靛蓝,光亮并不清晰,照不出孟沉霜脸上酒色红晕,只有眼中水雾朦胧透出些许醉意。
谢邙很清楚地知道,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
像是一泓春水,落满花瓣后,酿出诱人醉意,朝着水面回望自己身影的人,皆会忘记前路朝向何方。
他好像只活在孟沉霜的眼睛里,再也听不见肋骨间雷鸣
般的心跳。
大概是由于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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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用了什么因担心孟沉霜醉得太狠而留了手的剑招,谢邙一概忘却了。
只记得他们是在无涯兰山山顶上,一片照夜兰花田里比的剑,剑气狂扫,花叶翻飞满天,田中一片狼藉。
最后一定是孟沉霜胜了。
他喝得太快又喝得太多,到这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连手里的剑都拿不稳,软绵绵地一剑送出,对上谢邙的无名剑,险些被震飞。
谢邙当即松了手中剑,浮萍剑轻易挑开无名剑后,也从孟沉霜手中脱手而出,一同砸进山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