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沉霜得知追踪结果时,这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太多的事情和裴家牵扯在一起,纷杂不清,他们躲不开,就必须得亲自去一趟。
之前在九泉冥府,他还答应了帮裴练鸥去桐都找一个人,孟沉霜和谢邙商量过后,决定顺便把这件事一起提上日程。
裴练鸥许诺的宝藏酬劳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裴练鸥曾为裴家主支子弟,必定知道许多裴家密辛。
而如今斯人已逝,他与裴氏没有了利益牵扯,给的消息更真实可靠,同时,孟沉霜隐约察觉出裴练鸥似乎也对裴家的做派有所不满,只是不清楚究竟不满哪一点。
所以在前往桐都之前,孟沉霜必须先和裴练鸥取得联系。
裴练鸥当时说,他会入孟沉霜的梦。
是以孟沉霜回了画舫就当头倒下,默念一边裴练鸥叫他的请鬼使咒语,闭上眼,试图陷入梦境。
“地藏在前,诸神避退,幽冥阙通,惟梦惟怀。请鬼使,裴练鸥。”
一盏茶过后,孟沉霜猛地睁开双眼,看见谢邙披散着一头白发,坐在自己床边。
谢邙:“你没睡。”
孟沉霜双目炯炯:“睡不着……你有清心助眠用的丹药吗?”
谢邙坐在那儿,思索片刻:“我有个办法。”
他忽然俯身到孟沉霜耳边,说了几个字,灼热的气息涌上来,拢住孟沉霜的脸颊与耳朵。
孟沉霜愣了一下,紧跟着一巴掌拍在谢邙肩上,道:“还是给我药吧,这样快些。”
谢邙幽深的双目注视他片刻,随后直起身,脸上仍是一副澹薄轩肃的神色,仿佛刚才在孟沉霜耳旁说污言秽语的人不是他谢南澶一样。
他取出一颗丹药,端了杯水给孟沉霜:“睡吧,我就在这里,为你护法。”
“地藏在前,诸神避退,幽冥阙通,惟梦惟怀。请鬼使,裴练鸥。”
这一回,孟沉霜在几息之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他陷入深睡,眼睫不再颤动,谢邙抬手抚上他流畅的侧脸,拨弄着这淡粉色富有血色的下唇,拇指轻轻一压,便撬开齿列探了进去。
青光失去遮掩,在他双目中流转加深。
梦中一片白茫茫,裴练鸥已立身在前等候。
() “李公子,这么快又见面了。”
他仍穿着那身冥府黑衣官袍,四只手里的刀戟棍棒还没来得及收,两只眼睛血淋淋地看着孟沉霜微笑。
“谢仙尊与我不日前往桐都,之前李公子托我寻人,我们可一并去做,敢问此人姓甚名谁,家住桐都何处?”
裴练鸥顿了一顿,才答道:“他名仇山英,本体为神兽狻猊,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桐都哪一处,还要麻烦李公子和谢仙尊先去一趟枕流山,山阴处有一座佛庙,佛庙里释迦摩尼莲花座上嵌着一粒兽牙,
“那是仇山英落下的,二位取了兽牙,再依兽牙上残留的气息启寻人诀,应当就能找到他,我猜……他应当在裴家主宅凤凰台。”
孟沉霜:“如果他住在裴家主宅中,我们不能直接递名帖拜访吗?”
“他……”裴练鸥欲言又止,“李公子,其实那日将此事拜托给二位后,我又踌躇良久。仇山英实为裴家所囚,我甚至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
“你想救他出来?”
“是……当年是我害了他,又势单力薄,无法救他脱身,只是若他还活着,要把他从裴家救出来,必定凶险万分,李公子和谢仙尊有事在身,若为我冒这个险,可能有些不值当,是我太过冒昧。”
“鬼使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孟沉霜上前一步,“我们要查的事也与裴家有关,有需要鬼使大人帮助的地方。”
“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先问鬼使大人一个问题,大人的死,和裴氏有关?”
裴练鸥双目长大,中间那条血红的伤痕又被扯开几厘。
孟沉霜会意,追问:“因为仇山英之故,裴氏之人害了大人?”
裴练鸥双唇颤抖嗫嚅着,眼中血泪流得更猛了。
孟沉霜站在原地,等一个答案,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异样的躁动。
空旷的梦境中忽然变出一只老虎,扑到孟沉霜身上,咬住他的肩头,又疼又烫,大型兽类粗重的呼吸声在孟沉霜耳边响起。
他立即警觉要把老虎推开,可腹股沟处也忽然浮现出一截燃烧的火把,滚烫火舌舔舐着他。
紧跟着整个梦境视野都开始摇晃,画舫锦帷在孟沉霜眼前来回闪烁,原本清晰的神志变得昏昏沉沉。
梦要被唤醒了。
裴练鸥也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抓住孟沉霜的手想把他拽回来,然而下一刻,整个梦境骤然崩塌。
孟沉霜原本要反握住裴练鸥的手猛地抓住了另外的什么东西,他来不及分辨,肩窝处就传来一阵刺痛。
他原本平躺着入睡,此刻却被人翻过来压制着,眼角只瞥见身后霜雪般的白发。
犬齿又没入皮中几毫,血沿着齿面淌出来。
刚才梦里的老虎和火把幻象一定都是因为他!
“嘶——谢邙,你在干什么?!”
孟沉霜想把这坏事的人推开,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腕也被他用衣带捆在了一起。
更不必提早已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的裤子和外袍。
谢邙却衣着整齐,几层衣领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他抬起头,望向孟沉霜:“你梦见别人了。”
“否则呢?”
谢邙又抬起自己被孟沉霜握住的那只手腕:“你在梦里,还要去牵他的手。”
孟沉霜努力把头转回来,看清谢邙的瞬间,目中一颤。
鲜血顺着谢邙的齿间、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白发上,他死死盯着孟沉霜,像是抓住了猎物的猛兽,青色的眼瞳如利爪锐齿一般。
谢邙……又入魔了。
谢邙发觉孟沉霜正望着他出神,不由得笑了笑。
可这笑邪性十足,让孟沉霜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谢邙俯首吻上这双终于只注视着自己的烟水桃花目:“你为什么不梦见我呢?你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呢?”
“你还清醒着吗?嘶——谢南澶!”
“是我,我在。”
突如其来的顶撞让孟沉霜后脑一麻。
谢邙却不停,同时还在他耳边继续说着什么求你梦见我的话,孟沉霜在摇晃中迷迷糊糊醒过神来。
堕了魔是吗?
孟沉霜骤然睁眼,双目中用来遮盖青瞳的幻术立时烟消云散,光泽流转,来自魔君的血脉控制顷刻发动。
谢邙脸上的神情一瞬定住了。
“起开。”孟沉霜说。
谢邙乖顺地让开了,正要下床站起来,忽被孟沉霜拉住:“坐到我身边来,不要乱跑。”
白发仙尊于是又在孟沉霜身旁正襟危坐,一派肃然。
只是孟沉霜只叫他坐好,谢邙不受自我意识控制,不像往常那样会理一理衣襟,整一整袖子。
此刻玄青缎衣领口滑落,露出谢仙尊紧实的胸膛和腹肌,还有某个刚刚被拿出来的东西。
一把滚火瞬间把孟沉霜从脚烧到头。
堕魔都这样。
刚才的事也怪不得谢邙。
此刻孟沉霜看他一副乖巧无觉,任人宰割的样子,也忍不了意动兴起。
他赶紧上手给谢邙整理好衣襟和衣摆,把该遮住的东西遮住,遮不住的……一会儿再说。
孟沉霜双手捧住谢邙的脸,脸颊与掌心皆是滚烫,他缓缓呼出口气,只觉自己也要控制不住了。
以前谢邙清醒着,即使孟沉霜被堕魔欲念所扰,他也能控制住局面,可现在呢?
孟沉霜深呼吸,默念清心咒让自己冷静:“谢南澶,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又在入魔?”
“在明觉观中谈起九狄人挖出萧怀峥的心脏,压在聚堡峰之下时,我走火入魔。”谢邙原本平静,然而说起这件事时,平和的神色出现了裂隙,眉头牵动,似乎有某种痛苦流露。
魔君燃犀的而血脉控制并非无所不能,修为高深的堕魔有可能冲破束缚,夺回自我意志,更何况谢邙此时此刻只是陷入魔障,还没有完全转化为堕魔。
谢邙目中青光不断闪烁着又消隐,他的意识正在撞击这魔君燃犀设下的囚牢!
孟沉霜没时间细问,他抓住谢邙的手臂:“你刚才为什么咬我?”
“喝你的血。”
“你很想喝?控制不住?”
谢邙神色挣扎,似乎就要挣脱:“想……”
孟沉霜紧蹙眉头,想到些什么:“你确定你堕魔是因为回忆惨烈,心神不定,走火入魔吗?”
下一刻,孟沉霜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嘭的一声巨响。
他被谢邙猛地扑倒在地,小画舫在水波中剧烈摇动。
撑桨的船夫站立不稳,被晃进照桑河,艰难地爬上来以后,江水没一会儿就浸湿全身。
眨眼间高大船夫消失,只余一张黄纸片孤零零飞旋着,落在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