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练沙咚地一声倒地,三只猫儿吓了一跳,猛地各自弹开,看到孟沉霜蹲下来解什么东西,才各自跑上来,舔舔裴练沙的脸。
摘下裴练沙的通行令牌和衔桐飞凤令,孟沉霜把这张脸仔仔细细打量一遍,随后幻化成形。
谢邙把裴练沙送进房中床上躺好,又点起迷神香,保证他不会醒来,孟沉霜跟进来,从衣柜里抽了件裴练沙的衣裳穿上。
“你确定不用我跟着去?”谢邙问。
孟沉霜正在系衣带,闻声抬头笑道:“就一块令牌,怎么进两个人?”
随即又上前拔下裴练沙的簪子,给自己盘了个乱糟糟的头,这时,一片阴影忽然将他笼罩。
谢邙站在他跟前,把手中的长毛玳瑁猫送到孟沉霜眼前。
孟沉霜与玳瑁猫的黄金瞳大眼瞪小眼,抬起头,对上了谢邙决意的目光。
“……”
一炷香后,“裴练沙”用扁担挑着一桶长毛玳瑁猫进了中院东侧门。
中院坐落着家塾、校场、藏书阁等,建筑环环相扣,精巧工整,南边和南院连接的部分还有宴厅楼阁等待客设宴之所,北面连通进入北院的唯一一道门。
孟沉霜按照裴练沙昏迷前所说,沿临水回廊一路向北走。
时间尚早,读书练功的裴氏子弟们各在家中,还没有赶到中院,四周寂寥,只有一些洒扫庭除、照看花木的奴仆在忙碌。
他们见了“裴练沙”腰侧挂着的主支衔桐飞凤令,恭敬地向他垂首。
直到有一人挡住去路。
“阿弥陀佛。”来者道了一声佛号。
陪同在旁的裴氏子向他介绍:“问冤天尊,这位是裴氏主支的公子裴练沙。”
孟沉霜垂首:“见过大师。”
问冤看着“裴练沙”,笑了笑:“施主勤勉。”
“不敢当。”孟沉霜抬起头,他和问冤在倚泉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觉得这小和尚可爱,今日一见,对上问冤的目光和莫名的笑意,却觉如芒在背。
当问冤低头看了眼水桶里的猫,甚至蹲下身,想要摸一摸猫脑袋时,孟沉霜的警惕达到了极点,立时后退半步,侧过扁担避开问冤的手。
“大师,我这猫脾气不好,会抓人。”
“阿弥陀佛。”问冤也不强求,“施主有好生之德,暂且别过,有缘再会。”
问冤从孟沉霜身侧走过,孟沉霜回过头,注视着这道木兰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
玳瑁猫跳上扁担面,小步跑到孟沉霜肩头站好,低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孟沉霜摸摸猫脑袋,喃喃道:“问冤怎么会来桐都呢?”
玳瑁猫道:“他与裴从雪相识。”
“朋友?”
“算不上,倚泉寺问冤是佛祖降下的圣僧,外人无从知道他的真实能力,又想要做什么,或许非敌非友。”
一段小小插曲过后,
孟沉霜快步行到北院正门,守卫看了他的令牌后,便将他放行。
上三百阶,至裴氏祠堂,再上九百阶,见峰顶醴泉井。
云雾飘渺,青砖湿滑,目光往北一掠,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远方自天上都坠下的灵瀑水流将海天连成一片,飞射而出的水珠聚成浓雾,携着苍量海无尽的狂涛滚滚而来。
巨浪拍岸,轰隆隆溅起十丈高的浪头。
日轮自东面海上升起来了,平地一片鎏金。
穿行过去,便是醴泉井。
它看上去只是一口普通的石井,高一尺,径三尺,山石累就,沾露冰凉。
但浓郁的灵气正从井中不断溢出。
井水清澈,但水下无光,什么也看不清。
玳瑁猫道:“北院各处都有防御阵法,不能放出神识探查。”
孟沉霜盯着黑洞洞的水面,放下扁担,把玳瑁猫抓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鼓鼓囊囊一大团。
玳瑁猫会意,不熟练地伸出爪子,钩紧孟沉霜的衣领。
下一刻,孟沉霜翻身跃入井中!
井水寒冰刺骨,把孟沉霜这个堕魔都冻得一激灵,用手掌护着怀里的猫向下游去。
四面八方始终一片漆黑,只偶尔蹬到坚硬的井壁,才让孟沉霜有几分实感,不至以为自己跌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
他忍不住同谢邙传音:这口井真的会有千米吗?
谢邙:可能有,井壁上的阵法痕迹已经逐渐变少了,这口井已经深到裴家修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程度。
孟沉霜:我们查探到气运终点和仇山英踪迹都深在地底,那地方至少有一处阵法或空间,如果井底是裴家修士力所不能及之处,又怎么会……南澶,井壁上出现了新的阵法。
谢邙:看来并非不能及,只是这口井还有另一道“门”。
越往下阵法痕迹就越密,这意味着还有一截阵法是从地底画上来的,只有中间一段被人忽视了。
前方水波荡开微茫的光。
孟沉霜眼神一凌,加快了速度,同时谨慎地做好防御。
但直至井底,这光也算不上亮,几乎照不清孟沉霜的五指。
它是从井底之外的另一个空间中传来的。
井底之下的空间被某种屏障包裹着,井水不会顺着彼此之间手掌大小的空隙流进去,但那幽蓝色的烛光和井底的画面却能够透进来,映入孟沉霜和玳瑁猫的双眼。
蓝光在三盏瘦弱的白烛上燃烧,照亮昏暗的井下洞穴,烛泪堆满石缝。
犀角火燃烧起来也是蓝色的,但是这种没有温度的烛光,只有潜蛟烛才有。
孟沉霜定定地注视着井底空间中的两个人影:我在寒川恶牢里见过这种蜡烛。
谢邙:潜蛟烛。我寻回神冰玉棺后,他给了我这种蜡烛,说是取自苍量海底沉尸的古蛟龙。
孟沉霜:你是说下面这两人中哪一个?
谢邙:裴汶。另一
个被锁链捆缚之人,我从未见过。
孟沉霜:这应当就是仇山英了……
仇山英被十八重锁链束缚在一方极度繁复的阵法中,万钧重荷压得他只能趴伏在裴汶脚下,嶙峋的肩胛骨随着每一次游丝般的呼吸起伏。
当裴汶手中刀伸向仇山英白发之中的龙角时,隔着石缝观望一切的孟沉霜紧蹙起眉。
但在看见他的下一个举动后,孟沉霜的双眼猛然睁大。
-
孟朝莱被一阵几欲使人脑浆迸裂的头疼唤醒,他努力睁开眼,视野却始终一片昏昏沉沉。
他抬手一摸,才发觉是满眼血痂糊住了眼睛,奚奚索索揉开血屑后,陌生的环境带来万分茫然。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莫惊春惊恐的神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孟朝莱压制不住肺腑中的翻滚,猛吐出一口血。
他运转灵力,想要平复气血,然而忽觉经脉滞涩,灵力根本无法流转。
有人封住了他的灵力。
孟朝莱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发觉自己正在一间封闭的白玉囚牢之中,只有一扇开了窗的小门通向外界,零星的光亮就从小窗中撒入。
通体纯白的玉门上刻着浮雕三山纹。
是辑案台的牢狱。
是了,一掌把他打得昏死过去,从他这头“饿狼”手中救下莫惊春的人正是代首尊裴从雪。
孟朝莱在天上都中行这等“秽乱之事”,还被首尊当场抓获,辑案台牢狱的确是最合适的去处。
他低头看了看手指上凝结的血痂,已经干涩了,但还没发黑,这意味着他没有昏迷太久,可能只是几个时辰。
莫惊春的情况如何?
谁要害他?
孟朝莱满是血痕的苍白面孔上逐渐覆满冰霜。
他记得莫惊春见到自己的时候非常惊讶,似乎不知道自己会来,恐怕那封请他来天上都一叙的信未必是出自莫惊春之手。
就算是,孟朝莱觉得莫惊春要给自己下药,也一定是下毒药,没有道理下春丨药。
孟朝莱靠着墙打坐,神识内视经脉,却已完全找不到那药的痕迹。
不过几个时辰,药力就已完全散去,根本查不出原本是什么。
……他被请君入瓮了。
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把他骗到白心楼,让他吸食春丨药,神志不清间对莫惊春霸王硬上弓。
结果要么是莫惊春受辱,要么是像现在这样,孟朝莱被人发现扔进大牢。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后者,他们现在已经实现了,孟朝莱可能会在这里受些罪,再被安上无耻下流的臭名声,从此遭世人鄙夷。
说不准还要再骂骂他师尊,骂骂剑阁。
但如果凶手的目的是前者,莫惊春此刻被救下,凶手还会再铤而走险尝试一次吗?
莫惊春有危险!
孟朝莱弹起身冲到门边,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灵力,根本破不开
这道禁制。()
他拍着门大喊:外面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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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空空荡荡,连个作伴的狱友也无,传来的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和持续不断的咕噜水声。
水?
孟朝莱找到水声传来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水洼躺在白墙转角处,每隔几息,水洼中就会浮上一个气泡,随后啪一声破开。
辑案台和经业台是天上都最为繁忙的两处衙署,虽说辑案台处理修仙者之间的争斗,以调解和送回原门派管教为主,但遇上罪行深重之人,也会暂且收监,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