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一道白衣身影越过孟沉霜,快如疾电般扑上石台。
就连裴桓都只觉眼前一花,有一柄冷剑阻在凤尾剑前,却被神剑一击碎裂,所有碎片和凤尾剑锋一齐刺入如雪白衣。
“孟朝莱!!!”莫惊春心神欲裂。
裴桓不顾什么白梅染血,手中剑一转,便将剑上刺穿的两个人甩了出去,徒手伸入火中,抢出七色残魂,卷起地上尚未凝实的躯体,开了一道遁身金环,飞速逃窜而去。
孟沉霜一剑劈过去,但见连片鲜血泼出,可金环瞬间闭合,却不知裴桓被伤得如何。
他再次脱力摔在地上,挣扎许久,终于艰难地爬行挪动到莫惊春和孟朝莱身边。
凤尾一剑连带着忘尘剑的碎片和裴桓暴怒的力量,几近捅穿了孟朝莱的五脏六腑,剑阁白衣转眼就变成一件血衣。
孟朝莱还捂着肚子,不想让莫惊春看。
他张开嘴,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内脏爆出的血水不断涌上喉头,阻绝了他的全部声音。
莫惊春跪在他身边,紧握着孟朝莱的手,却不知是为了把脉,还是握着不愿让他走:“孟朝莱,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他哆哆嗦嗦地翻各种丹药往孟朝莱嘴里塞。
孟沉霜用手肘爬到两人身边,手掌放在孟朝莱腹上,释出神力尝试着给他修复伤口。
可是文帝的力量还在孟朝莱的经脉之内肆虐,恰好和孟沉霜的力量对撞,反倒使伤势更重,孟沉霜不得不立刻收了手。
莫惊春见状却反应过来:“神力、神力……擎神丹,我还有一点擎神丹。”
他在乾坤袋中四处翻找,终于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八分之一颗丹药。
莫惊春把药塞进孟朝莱口中,孟朝莱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小节,莫惊春扶起他的脑袋,以免他呛死在自己的血里。
可很快恢复就停止了,八分之一颗擎神丹根本不足以治愈文帝的必杀一剑。
孟朝莱说不出话来。
别南枝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在这时也艰难地爬过来,看着如此可怖的伤势,倒吸一口凉气。
莫惊春眼眶中浸满了泪水:“朝莱,你清醒着,你不要睡,我可以治好你,没关系的,只是外伤而已,我可以治好……”
外伤……孟朝莱的丹田、脏腑都被击碎了,外面的皮肤血肉碎得更为彻底,这样看来,内伤的确也可称作外伤了。
“擎神丹!刚才谁说要擎神丹?”顾元鹤忽然披雪带风地冲进山洞,第一眼看向了孟沉霜。
他身后跟着应商、裴汶和微山。
微山见到孟朝莱的伤情,登时面白如纸:“阁主——”
莫惊春:“是我,我把擎神丹都用完了,但是不够……”
顾元鹤怔了一下,在乾坤袋里翻了一转,找出一个锦囊,方才如释重负:“我还以为我什么时候见过
你,却自己忘了。静之,这是你母亲莫雩曾为你求来的擎神丹,辗转多人之手,最后是几日前谢仙尊托我带给你。”
莫惊春如获至宝,接过锦囊,取出其中丹药后闻了闻,确认的确是擎神丹后,立刻塞进了孟朝莱口中,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顾元鹤过去把孟沉霜从地上扶了起来,这一扶,孟沉霜又呕出几口热血,顾元鹤的手不禁抖了几抖,搀着孟沉霜靠着石壁坐下。
别南枝把自己哼哧哼哧地挪过来,一边叽叽嘤嘤着骨头断了好痛,一边给孟沉霜看伤。
孟沉霜抬起手轻抚别南枝的后脑勺:“我没事,你先照顾自己的骨头。”
顾元鹤听孟沉霜如此说,看见的却是他一身血痕,乌发凌乱,脸上手上撞出不少青紫和污痕,身上白衣更是早就破破烂烂,上边又是雪水又是尘灰,乱糟糟黏成一片。
半点不清逸,半点不拔俗,孟沉霜深蹙着眉,尽是痛苦、疲惫和顽固。
顾元鹤不受控地流出两行泪水,说不清是为了谁。
孟沉霜注意到他的神色,眨了眨眼,忽然抓住顾元鹤的两只手腕,把他的两只手臂拉开,左右瞧了瞧,随后问:“是受伤了吗?没什么外伤,是有人伤着你经脉肺腑了?”
“没有,没有。”顾元鹤低头擦去眼泪,“蹭了几道口子,吃过药了。”
顾元鹤长得很高大,甚至超过了他的哥哥顾元松,张开双臂时的阴影足以整个将孟沉霜笼罩。
孟沉霜放下他的手:“那就好。”
顾元鹤抿了抿唇:“文帝逃了?”
“逃了,不过我大概猜得出他会去什么地方,马上就去追。”短暂的修整过后,孟沉霜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顾元鹤立刻紧跟着搀住他的手臂。
“我和你一起去。”
孟沉霜偏头看他一眼,略作思索。
顾元鹤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孟沉霜:“好,你随我去,正好你熟悉那里的路。”
别南枝听见孟沉霜又要去打架,立刻往他手中塞了一把丹药。
孟沉霜暂时把古战场之事交给微山打点,自己与顾元鹤立刻动身离开,御剑南下,越过归途海,向苍量海方向飞去。
不多时,天上都硕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曾几何时,每个人都想从这座文帝的遗迹中得到些什么,它就像是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巨兽,被无数人一刀一刀地割下血肉,发出哀鸣。
可是,这头巨兽的血肉,并不是凭空长出来的。
到如今,它被剖完了肉和骨,正在走向毁灭。
只见天上都文渊台亮着通天光柱,所有灵泉都向着它滚滚流而去,苍量海的海水在此刻竟也向着天顶倒流而上。
被抽干了灵力和神力的悬空白玉岛再不能维持住自己,天上都的边缘正在不断石化坍塌,变成灰黑冷硬的岩石,接着被大地扯碎,拖向深海。
边缘不断向内收窄,石化坍塌已经逼近立于东西南北四角的苍鹫
台、辑案台、经业台和理事台。
高楼起复塌。
不明所以、茫然无措的灵官们各自腾云御剑逃命,顾元鹤以天尊金络携孟沉霜入内,逆着剑流向文渊台奔去。
奉霄殿外,文渊台阶梯之下,一个半人高、穿着丁香色衣裳的小姑娘独自站着,仰头望向奉霄殿紧闭的大门。
裴从月。
她身边的婢子奴仆都不见了,或许是逃命去了。
孟沉霜对顾元鹤道:“把她带走,送出天上都。”
裴从月听到两人的声音,转过身来:“我不走,我哥哥还在里面,他让我等他。”
孟沉霜眼角紧了紧。
顾元鹤上前把裴从月抱起来,正要转身,孟沉霜忽然上前一步,一个手刀打在小女孩后颈上,直接将她击晕。
顾元鹤一惊,下一刻,却见一把短刀从裴从月手中滑落,被孟沉霜接了下来。
顾元鹤更惊:“她刚才是想……”
孟沉霜用力折断了这把差点捅进顾元鹤心脏的灵器短刀:“恐怕是在帮她兄长看门,这样一个听话又厉害的孩子……把她带给裴汶,让他掂量着办。”
话音落下,孟沉霜手持断蓬剑飞身上文渊台,疾步冲向奉霄殿大门,顾元鹤不得不咬咬牙,抱着昏迷的裴从月迅速离去。
断蓬剑一斩而下,奉霄殿大门瞬间四分五裂。
入内但见首座之上的山波万息图亮光尽灭,只剩天上都一处光芒夺目。
全天上都的灵泉自大殿基座之下汇入奉霄殿,宫殿的屋顶已被一道灵气光柱冲破。
下一刻,山波万息图轰然破碎,裴桓的具性神象海浪奔涌而来。
孟沉霜立刻召出无尽山脉抵挡大浪冲刷,自己闪身奔向旁侧。
浪涛转眼冲破山脉,裴桓怒火万丈地看向破碎的大门,一道惊天剑光忽从左侧迎面劈来!
孟沉霜一蹬殿柱,自上而下举剑劈向裴桓。
这一剑力有万钧,重压鬼神,裴桓所料未及,匆忙挥剑格挡,被逼退数十步后堪堪抵住脚步,足下玉砖寸寸崩裂,缝隙之中,灵泉漫溢而出。
孟沉霜见状,横剑压着凤尾剑身滑向裴桓的脖子,剑刃所过之处,火星飞溅!
他的神力在不断消散,比拼神象少有胜算,孟沉霜宁可和裴桓比一比剑法!
眼见断蓬剑就要斩断裴桓的脖子,裴桓右手忽然爆发出巨力,将搭在肩头的凤尾剑向下一压,剑锋顺势推开了断蓬剑,却也斩断了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和肩头的大块血肉。
金光神力随神象浪涛再次翻涌而出,孟沉霜不得不以神力山脉相抗,却被打得一步一退。
整个奉霄殿转瞬间被二人的神象之力冲毁成一片废墟!
大殿基座全部碎裂,灵泉翻涌上地面,不断汇向中心被文帝神力保护起来的半透明身躯和七彩残魂。
孟沉霜边战边喝:“裴桓!我那神元已经碎干净了,你再往残魂和躯体中注入灵力也不可能把人
复活!”
“你又知道些什么!”
大浪当空砸向孟沉霜,顿时烧得他神魂发焦,他一拳砸过去,金色山脉立刻撞向裴桓的脸。
“我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神元,就在你的心脏里,你真有这么想把凤雪生救回,何不剖了自己的神元?!”
裴桓怒火蹭蹭往上涨,一剑劈碎山脉,单手挥剑怒吼:“闭嘴!!!”
凤尾剑一剑刺穿了孟沉霜的左肩,巨浪再一次把他冲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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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兰山听雾阁。
站在梧桐树下听雨的仇山英忽然听见阁中传来痛呼和咳血声,面色一变,喊了一句在不远处煎药的别羡鱼,自己立刻转身进屋去看伤患的情况。
“谢仙尊?”
谢邙面色苍白,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安稳地转动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咳血,但他枕边的连理木簪却亮了起来。
仇山英轻声一喊,谢邙忽然冷汗涔涔地猛然睁开双眼,他握住连理木簪,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仇山英惊呼:“谢仙尊,快躺下,你不能动!”
谢邙一语不发,抿紧双唇,动作僵硬地起身披衣挂剑,熊熊灵力燃烧着填满了背上缺失了的骨头和血肉,支撑着他朝外走。
仇山英拦不住他,救命稻草别羡鱼终于在这时候冲进了屋,见状当即上前按住谢邙的手臂,把他往床上推:“谢仙尊!你得休息!”
“松开我,沉霜有难,我要去找他!”谢邙一掌拨开别羡鱼的手,又推开上前来的纸片人小柴胡。
“应道友、顾元鹤他们都跟去了,”别羡鱼提高了音量,“谢仙尊,你重伤在身,就算找到了人,又能帮上什么?”
“帮我能帮的事。”谢邙侧身跨步向前,把别羡鱼往椅子里一推,不等他和仇山英反应过来,谢邙已经后背淌着血御剑而去。
徒留兰山凄凄苦雨。
鹿鸣剑瞬间冲破水汽交织的阴云,向着天上都方向疾驰而去。
浮空之城的崩毁已经逼近天上都七阁所在,几乎已是最内一圈。
谢邙浑身带血的落地时,却立时被一道剑芒指面。
他冷冷地看着这把肃宁剑的主人:“天上都要塌了,白将军就对这地方这么忠心耿耿吗?”
周遭都是混乱逃命的灵官,白如之却还穿着一身银铠白袍,身后跟着数十同样打扮的天上都兵将。
“塌了便塌了,”白如之道,“总有人会将这地方重建。”
谢邙:“那白将军想清楚是谁了吗?”
白如之太阳穴紧绷,额头青筋暴胀,手中剑却不曾再前进一步,他审视谢邙许久:“谢仙尊,你受了重伤,还在燃烧自己的金丹?”
“击败你足以。”
“再撑着往前走几步,你就会死。”
金丹燃尽、灵力耗竭,修仙者便与凡人无二,根本不能在脊骨缺失的重伤下继续苟活。
谢邙:“我知道。”
白如之看着谢邙这幅沉静肃厉如常的模样,咬咬牙,盯了一眼谢邙手中染血的鹿鸣剑,随后撤开肃宁剑,退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