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遍体生寒:“是。”
从今日之后,有关容怀的传闻就又多了一些,据说他踏着血,率领阴兵领军作战,杀死无数外敌,是阴阳两界的帝王。
就连阴兵都要为他所驱使。
—
经此一战,蛮族近乎要被赶尽杀绝,然而琅国举国沸腾,他们饱受满足之苦久矣,容怀一战就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
民众们都认为他是神明降世,一时之间各地都自动自发,大兴土木,为容怀修建了雕塑和神庙。
容怀留在前线,眼看着他的战线越推越广,琅国版图也越来越大。
在这途中他悟出了一个真理,那就是战争才是通往和平的唯一道路。
曾经的琅国人尽可欺,周边国家各个虎视眈眈,先帝靠着今年割地,明年割让城池换取喘息和安宁。容怀想,或许正是对外的无能,才让先帝把强权、说一不二的权威全都施加在宫廷之中。
外强中干,不敢对列强的人大小声,只敢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发脾气。
这样一个人,自己竟然曾经渴望过他的怀抱和抚慰。
容怀觉得可笑。
滑天下之大稽。
阴兵的传闻让周边列强瑟瑟发抖,他们趁着集结起来纠结成一股力量,想要对抗容怀,可惜聂青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他们勾连纵横的想法被一一粉碎。
容怀收回了原本割让出去的土地和城池,甚至反过头来侵占他们的地盘。
赵宦官对他甚至都颇有改观,主动从京城网罗了一帮子厨子来到边疆,给容怀张罗了一桌宴席,主动为他敬酒:“是老奴之前愚昧了,陛下圣明公道,英勇无畏收复失地,还百姓以天下太平,海宴河清,是当之无愧的圣君!”
容怀瞥了一眼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宦官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拢在衣袖里的手掌微微发抖,容怀把玩着酒盏,嘴边噙着笑意:“你前些天就将义子送往桃花坞,这件事孤早已知晓,你和门阀世家勾结之事,孤早已知晓,今天这场宴席是场鸿门宴,孤早已知晓,这酒中有毒,孤也早已知晓。”
“您——”赵宦官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您怕是眼老昏花了,所以消息滞后,”容怀倒了一杯酒,撑开他的嘴,灌了下去:“无论活人还是死人,到孤手里只是一条狗而已,你年龄再大,孤也只不过把你当成一条老狗。”
“先前留你一条命也不过是想要把你和那些世家贵族连根拔起,毕竟孤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他们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黄泉路,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也别让他们等得太久。”
赵宦官花白的胡须疯狂痉挛,身体不住的抽搐,最后口头鲜血,倒在了案桌上。
容怀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来人,把他拖出去。”
侍卫木讷地走进来,把赵宦官的尸首拖到了帐外。
容怀凝视着桌上的烛火,他把那些百无一用的百官们都变成了活死人,他们的家属肯定要闹腾,所以他刻意留下赵宦官作饵,把所有人引到明面上连根拔起。
毕竟……谋害帝王可是重罪。
可是赵宦官是少数历任三朝,维持风骨,清正廉洁的人,没想到也会这样迂腐不堪,也会为了除掉他这个暴君而撒下谎话。
这也就说明,人心总是会变的。
赵宦官已死,他身边的活人也只剩下了聂青,如果说人心总是会变,他们终究会走到势不两立的两端,那么他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聂青变成活死人呢?
他唯独不能接受,聂青的背叛。
这场鸿门宴,容怀看似无动于衷,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动摇的,他太渴望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把控之中……而赵宦官的谎言和背叛却触动了他不堪撩拨,匿藏许久的疑心病。
因怖故而生疑。
—
七日后,琅军大捷,容怀让赵宦官从京城带来的厨子摆了一桌好宴,慰赏犒劳将士们。
他则与聂青在中军帐中小酌。
“臣已知晓赵宦官设鸿门宴的事,”聂青在他对面落座,注视着两人中间的酒壶。
容怀抬袖斟酒,动作一顿,轻声问:“那你怎么看呢?”
会认为我残暴嗜杀,对白须老臣也能痛下杀手,和民众心目当中的仁慈君王截然不同?
还是说对我失望,认为我不再是那个善良柔软的孩子,后悔曾经对我施以援手?
亦或是痛斥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暴君,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容怀心里不断翻搅着怀疑和恶意,脸上笑容却依然温柔可亲,聂青注视着他的眼底,闭了闭眼:“陛下,他犯上作乱罪当容诛,包括陛下处决的那些世家贵族也是罪无可赦,陛下……没有做错任何事。”
容怀唇瓣微抿,垂下眼帘,遮住眸底复杂挣扎的情绪。
斟好的两杯酒,一杯摆在他面前,另一杯摆在聂青面前。
聂青看了一眼醇香清冽的酒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容怀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陛下,臣知道这酒里有毒,”聂青平和纵容地注视着他。
容怀手腕一抖,骤然抬起头来。
“陛下,臣心甘情愿饮下这杯酒,并不是想证明我对您的忠诚,而是只想告诉您这世上有人永远只惦记着您,您永远不是一个人。”
容怀感觉发顶一沉,聂青宽厚的手掌放在他的头顶上。
“总会有一个人永远不会背叛您。”
“如果臣的死亡能让陛下安心,那臣的死就值得了……”酒盏“咣当”落在地上,聂青的嘴角鲜血不断涌出,他身体依旧坐地端端正正,“其实陛下把臣做成活死人,长伴陛下左右也是臣的心愿。”
容怀呆怔片刻,望着眼前熟悉的虎目,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单薄的身体不住的颤抖,“……长恪,不,不……”
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他猛地扑过去抱紧聂青的身体,不停地摇头,他想要调动神力维持聂青的生机,可和容慷上回止血不同,毒性发作的太快,脏器衰败,聂青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伸出粗糙的手,抹去他眼角的眼泪:“臣以为,做了错事的,从来都不是陛下。”
“何况……您从来不擅饮酒,为何要勉强自己?”
容怀视野变得一片腥红,他只能隐约看见聂青的嘴唇一张一合,气音一般对他说:
“陛下,臣要去地下为您开疆拓土了。
陛下,您不必难过。”
这一回,臣愿只做陛下一个人的将军。
“不!”容怀疯病发作,一把翻掀了木桌,将酒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你若是死了,我就将你麾下将士都送下去陪你!”
满室寂静,毫无回应。
容怀怔怔地回过头,仰望着眼前的人,聂青还直挺挺地坐着,眼睛却闭上了,如果不是容怀感知到他生机断绝,还以为他只是睡了过去。
宛如脱力一般,容怀双腿一软,跪坐下来,当看到一滴泪水滑眶而出,砸在手背上,他无声一笑:“也是稀奇,我这样的人……还能淌出泪么?”
“长恪啊。”
“罪该万死的本该是我呵。”
你说我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那我愿意为你当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