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了未央宫。
霍善精神抖擞地和卫青他们分享自己给霍小黑起的绝妙好名。
卫青看了眼那匹雪白小马驹的黑尾巴,觉得这名字起得倒也还算贴切。
霍去病领着霍善和金日磾归家。
他看得出金日磾是个很识趣的人,便也没有敲打这个曾经是匈奴休屠王太子的少年郎。
而是领着金日磾去见李长生,告诉李长生他们即将一起成为霍善家臣这件事。
李长生从没想过当官,只不过家臣是跟在霍善身边的,霍善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估摸着也没什么外事,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只是对于金日磾这个“同僚”,李长生很有些忧心,因为此人面相一看便不怎么寻常。
再听霍去病说起金日磾的来历,李长生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霍去病一个放话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的人,放个前休屠王太子在自己儿L子身边合适吗?
霍去病似是看出了李长生的想法,对李长生说道:“善哥儿L自己挑的。”
那么多马奴负责牵马,霍善愣是从里头挑出个休屠王太子,只能说这娃儿L不愧是他儿L子,眼光着实有些独到。
李长生没话说了。
这可不仅是霍善自己挑的,还是刘彻亲自赐名并安排成霍善家臣的!
他哪怕当了霍善的家丞,也没法决定金日磾的去留。
有了这么一出,李长生便不再抗拒出任家丞了。
霍去病是大司马,有许多军务要忙,而他什么事都没有,理当由他好好看着霍善。
总不能真把霍善交给金日磾这个匈奴人。
霍去病倒没怎么担心,他虽然杀匈奴人,但也用匈奴人。
这里是大汉,金日磾不过是降奴,他怎么都不可能突然昏了头要
害个半大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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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善可是刘彻亲封的朝阳侯,金日磾动了他无疑是想让自己举族一起陪葬。
何况杀个三岁小娃娃算什么本事?
说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见过李长生这个未来同僚后,金日磾便留在了冠军侯府。
即使刘彻让他出任侯国庶子之职,金日磾依然挑了个离马厩近的落脚处,准备尽职尽责地替霍善把刘彻赐下的三匹马喂好。
霍善不懂大人的种种思量,等霍去病和李长生聊完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师父去看马。
小的是他家霍小黑!
性格烈的是给李长生挑的,李长生懂驯马,可以把它驯服!
性格温顺的是给师弟易知挑的,师弟说不了话,所以他的马必须要听话才行!
李长生听他讲了半天,才知道他在御前说要回新丰县去。
霍去病还同意了。
看来霍去病未必没有察觉卫霍两家在长安城的处境,他们站的位置越高,盯着他们的人就越多。
尤其他们还生在大汉这种在高祖时期便曾因为外戚出过乱子的王朝,不少人就更有理由拿他们的身份作文章了。
只是真要细究起来,宦官、权臣、宗室出的乱子也不少,只能说权欲这种东西一旦深陷其中,估计谁都可能逐渐迷失自我。
霍善要不是年纪还小,哪里舍得下长安城的繁华?
换成别人得了天子这般优待,怕是恨不得时刻待在御前不走,生怕离远了自己就失了这份恩荣。
李长生道:“那我先回去与你师弟说一声,省得他一直记挂着这事儿L,每天睡不着吃不香。”
若是在此之前,霍善肯定不会答应让李长生走的,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必定能回去也就不怕了。他说道:“那师父你要快些回来,若是过几日你不回来,我便自己走回去!”
李长生无奈地笑道:“好,过几日我就回来。”
霍善与李长生说定了,才依依不舍地送李长生到门口。
李长生趁着城门还没落锁径直出城归家去。
李长生一走,霍善就变得蔫了吧唧的,很不习惯没有师父在身边的日子。
还是霍光过来说想跟他学他提到过的五禽戏,霍善才重新支棱起来。
他问金日磾:“你要一起学吗?”
霍光也看向金日磾。
金日磾哪里知道什么五禽戏,可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后还是应了下来。
霍光其实也不懂五禽戏,他只是忙完正事后见霍善情绪低落,才主动说要跟霍善学这东西。
早前霍善和他提过一嘴,不过没来得及教他就被宣召入宫去了。
小孩子有了事做,很快就能忘记不开心的事。霍善也一样,他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岁小孩,哪里知道霍光和金日磾是在哄他玩呢,马上给他
() 讲解起五禽戏第一式——虎戏的动作要诀!
霍善做事可认真了,不仅自己似模似样地给他们示范了一遍,还要让他们学给他看。
还小嘴叭叭地说什么“贪多嚼不烂()”
“()”
,表示一定要他们学会虎戏才能继续教他们下一式!
特别有教导人的样子。
当霍去病听到动静出来时,看到的便是霍光和金日磾齐齐作出虎扑姿势。
霍去病:?
霍善不知道他爹来了,兴致勃勃地夸道:“没错,就是这样,你们可算是学会了!”
等他注意到霍去病站在边上看着的时候,眼睛登时更亮了,一张小脸上明显写着一句话:爹!你要学吗!
霍光:“………”
金日磾:“……”
旁观全程的李时珍几人:“…………”
从未想过的新鲜体验增加了。
连华佗这个五禽戏创始人都感慨不已。
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他的五禽戏居然能让冠军侯和日后两大辅政大臣一起练习!
没错,金日磾虽然是昔日的匈奴休屠王之子,为人却和霍光一样谨慎小心,非常对晚年刘彻的胃口,两人最终都被刘彻敲定为托孤大臣。
霍善根本不晓得众人的复杂想法,他只知道华佗他们都说这个五禽戏好,练了能够长命百岁。
他想所有人都长命百岁!
等回到他们福寿里,他还要教他师弟和村里所有人练习!
……
霍家这边其乐融融地享受起了五禽戏全家桶,长安城中各家各户的热闹却才刚开始。先是不少生鱼脍被人从饭桌上撤了下去,接下来则是一片咒骂之声,大骂东方朔不是人。
有些东西你自己知道就好,为什么要那么详细地讲出来。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还有些疑病症患者看了那份《寄生虫图谱》便觉得自己肚子里也有虫,连夜派人去请了医者登门,非要人家看看自己到底肠胃中长没长虫。
人家说没长,他们还要拿出从丞相庄青翟那里誊抄回来的《寄生虫图谱》,让人家好生研究清楚才许走。
疑病症这玩意是种心理疾病,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病,不反反复复把各种检查做上几遍决不罢休!
长安城中的医者大多收到了这样的出诊要求、遇到了同样稀奇古怪的疑病症患者,同时也都抄走了一份《寄生虫图谱》。
这图谱归纳总结得还怪仔细的哩!
连他们都长见识了。
长安城中有个叫义纵的官员,目前的官职是长安左内史,负责的是东到扶荔宫、西至甘泉宫那一大片京畿,乃是掌治京师的三辅之一。
也是刘彻为了解决盗铸钱币问题以及征收算缗钱而提拔起来的能员干吏之一。
这时代的能员干吏一般有另一个称呼:酷吏。
从如今御史大夫张汤到义纵这位左内
() 史,全都是刘彻磨刀霍霍向富户而拎出来用的刀。
没办法,刘彻的各种兴趣爱好实在太花钱了:打仗花钱,修建宫殿园林花钱,赏赐爱幸之人也花钱。
反正等刘彻回过味来,他爹和他爷攒下来的小金库,已经在他登基二十几年间花得七七八八。
所以刘彻就准备把京畿这些养得肥肥白白的富户给宰一宰。
所谓的算缗钱,其实就是征收财产税,征收比例大约是商贾拥有两千钱就上交一百二十钱给朝廷。这里指的是不事生产、专搞倒卖的商贾,如果是手工业个体户的话税率会低一点,一般是四千钱起征。
征收比例看起来不算太高,但是钱都已经进了别人口袋了,你要掏出来可太不容易了。
所以汉武帝特意提拔了几个酷吏到长安替他宰肥羊。
义纵就是其中之一,义纵年轻时就因为痛恨当地的富户豪强提刀宰了对方,从此当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还是他姐义姁学医有成,入宫为刘彻母亲王太后看病得了恩典,才叫他这个弟弟洗脱罪名当了官。
年轻时都落草为寇过了,义纵的治理手段能温和吗?
这天傍晚义纵也带了一份《寄生虫图谱》归家。
倒不是他也被上头的内容震慑住了,而是他姐义姁学了一辈子医,如今跟他住在一块,他觉得他姐应当对这个感兴趣才是。
义纵一回到家便把《寄生虫图谱》拿去给他姐。
义姁得了这份图谱果然来了精神,借着黄昏还算亮堂的天光仔细读了起来。
都顾不得再搭理她弟。
义纵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独自去书房为盗铸钱币以及算缗钱之事烦恼去了。
他治下的长陵、阳陵都是大汉“徙民实陵”
计划下诞生的重要陵邑,聚集着从全国各地迁徙过来的富户豪强,全都是刘彻的重点宰肥羊对象。
据传徙民实陵这一举措起源于当年秦始皇为自己修陵干的大型移民计划:盘点全国各地豪强富户的家产,将财产达标的富户豪强连家端到皇陵附近,由他们负责供奉皇陵各项所需。
汉承秦制这话说得没错,汉高祖瞧秦始皇陵修得那般气派,当即下令效仿此事——
你的想法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这个庞大的徙民实陵计划实施到刘彻这一代,已经有了长陵、安陵、阳陵以及刘彻正在修的茂陵四大陵邑,个个都富得流油,遍地都是有钱人。
只消再凑一个陵邑便是后世所说的“五陵”
了。
正因为这些陵邑遍地富户,义纵办起事来才格外棘手:若他们只是有钱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在京畿扎根这么多年,早便与长安权贵眉来眼去。一棍子打下去,你都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得罪人还是小事,最怕的是人全得罪了,钱却没收上来。
刘彻可不会管你有什么苦衷。
事情没办好?
拿来吧,你的脑壳!
这才在长安干了一
年左内史,义纵就想念起地方上的生活来了。
地方上的一把手才是真的的一把手,想怎么惩治底下的人便怎么惩治,绝对没人敢不服。
今夜的长安城,有许多人彻夜无眠。
而今天成功在长安城中搅风搅雨的霍善早已沉沉入睡。
睡得老香。
霍去病本有些担心李长生走后这小子睡不着,夜里悄然过去瞧了一眼。
结果就瞧见这小子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小小的身板儿L愣是睡出了几分独占全床的霸气。
霍去病放下心来。
这万事都不往心里去的心态还挺不错。
……
霍善不知晓他爹夜里偷偷来看他了。
这会儿L他跟着孙思邈来到了大唐长安。
霍善入梦所至的城池皆是基于孙思邈他们生前所见所闻而构建的,所以孙思邈带霍善见识的长安城是初唐时期的长安城。
初唐时期的长安城延续了隋大兴城的格局,突出一个大而整齐,整个长安城修得跟个四四方方的棋盘似的,上面规规整整地分布着块垒分明的坊市,行走在这样的长安城中想迷路都不太容易。
霍善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感觉长安城一下子大变样!
李时珍也是十分感慨。
大唐是长安最后的鼎盛时期了,唐代中后期长安屡遭毁坏,城中建筑数毁数建,几乎砍尽了关中树木才能维持长安城基本的体面。伴随着周遭树木砍伐殆尽,关中一带水土流失严重,司马相如所夸赞的“八水绕长安”
再也不复存在,连运输粮食都成了大问题。
自那以后的长安自然一蹶不振。
李时珍看着高大巍峨的长安城门叹着气念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仲景几人:“………”
这两句话确实发人深省,但你也不能在霍善这么个三岁小儿L面前念吧,万一他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怎么办?
要知道大汉可是占了“秦汉”二字里的那个汉来着!
张仲景免不了叮嘱霍善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这话。
唐代的夜禁执行得比汉代更有规划,城门与坊门在夜里都会落锁,等到天亮时才在鼓声中再次开启。
孙思邈边领着霍善入城边与他说起这是什么时期。
这是上元元年。
朝中刚发生一桩大事:二圣临朝。
唐高宗自称天皇,皇后则号天后。
孙思邈呢,刚准备再次称病还家。
官运这事儿L有时候很奇怪,想当官的人到死都当不了,不想当的人又有人上赶着给他送官当。
像孙思邈从小就很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想招揽他去做官,他从隋朝一路推辞到唐朝。
一直到唐高宗李治继位都还想找他做官,哪怕孙思邈坚决不肯入朝,李治还是给了他极其优渥的待遇,并表示啥都不用他干,他只要待在长安就成了。
这就是一位名医的影响力——
只要知道他在长安城中,大伙心里就格外踏实。
孙思邈住在临近皇城的光德坊中,住的还是一位早逝公主的邑司,也就是拿来接收公主食邑的官舍。
那位公主还没出嫁就夭折了,这处邑司也就闲置了。
不过这宅子地段极好,在房价日渐高涨的长安城中可谓是价值连城,孙思邈能入住此地,足见唐高宗李治对他的看重。
上元元年距离元狩五年,已经过去将近八百年了。
霍善满打满算才活了三个年头,听到“八百年”后睁圆了眼。
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
难怪长安城完全不一样了!
说话间,孙思邈已经带着霍善回到光德坊的住宅处。
才刚踏入庭院没几步,就看到有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立在一株梨树下慨然长叹。
这男子才三十出头,模样却十分憔悴,满面俱是病容,连眉毛都快掉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人在壮年的精神气。
巧的是,他面前那株梨树也是枝叶零落,看起来人是病的,树也是病的。
孙思邈见了此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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