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为做一名长寿的明君连女色都肯戒, 哪能容忍受老贼连累被百姓骂作昏君?
然鲁阳公府势大,世家联姻之道用到极致,动薛家,牵一发动全身。
桃鸢先斩后奏以尚方宝剑斩了薛四郎引起世家不满, 此时再动整座鲁阳公府, 皇室与世家的争斗会放在明面上来。
皇室不再容忍世家, 世家把持朝堂, 必会掣肘法令通行。
那样的境地不是李谌想看到的。
他想温水煮青蛙,可惜世家不是青蛙, 是恶虎。
“有虎拦路,那就拔掉虎的牙, 打散虎的威风。陆漾不才, 不敢说献上的是良策,只是陛下,为主为君者,主强仆弱, 君强臣弱,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若世家有风雨袭来屹立不倒的风骨, 当年又何须向我陆家先祖低头?他们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强悍,他们向我陆家低头, 大周初立, 不也向皇族低头?
“这头,能低下一次二次, 何以不能有第三次?”
陆漾声音清越:“镇偱司统领顺应民心顺应天意斩薛四郎于剑下,她错了吗?没有。薛四郎草菅人命蔑视大周律法, 让这样的人活着, 让无辜的百姓蒙冤, 这才是天大的错!
“福祸自招,鲁阳公背弃开国皇帝拯万民于水火的意志,放纵幼子欺凌弱小,是对开国皇帝的不忠,是对蒙冤死去之人的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胆敢迎皇权利剑,岂不自寻死路?
“谁人敢与死人为伍?
“陛下,世家倘有您想象的齐心,阿姐又怎能入宫为后呢?”
这世道,利益至上,聪明人活得久。陆尽欢入宫为后,明里是李谌与世家的较量,暗地里何尝不是李氏皇族与陆家携手博弈出的结果?
“既然他们让了,那就一直让下去,让到朝堂之上不分士族、寒门,让到乾坤朗朗,君主集权!而要将权力真正握在手中,重要的是陛下是否有态度、决心。
“吾等为大周子民,心向大周,陛下若有铁一般的心志,陆家为陛下赴汤蹈海,在所不辞!
“可怕的并非世家,是陛下始终受世家拦阻,使得政令无法推行,君心无法直面民心。陛下,李氏坐拥天下的那一日,世家俯首,便已经认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陛下?陛下?”
紫金炉里青烟袅袅,大监迭声问询,引得李谌从恍惚中醒过来。
“陛下,陆少主走了,您要用膳吗?”
“不用。”他沉吟再三,问道:“大监,你也觉得朕荏弱,无君主之风范?”
“陛下,可不能这样说!”
大监是看着他一步步荣登大宝,知道他一路走来的不易,好生斟酌:“陛下只是太仁慈了,不愿动血腥。”
“陆漾说得对。”李谌拧眉望向远处:“朕年少登基,主弱臣强,国家的运转尚且仰赖世家大臣。父皇临终前嘱咐朕,要用他们,也要防他们,皇室与世家本就未交心,如何能仰赖他们真的忠心为国为民?”
大监白着脸不敢听下去,内心感慨陆少主针砭时弊,一番话可谓入了陛下的心。
她说的正是李谌所想的,话说到心坎上,听的人哪能无动于衷?
纵观史册,王朝的兴衰很多时候取决于上位者的态度,太平盛世施以仁政,乱世则用重典,世家势大已然成祸,此时不除,等皇位交到太子手上,以太子的能耐可能对付这些吃人的老虎?
太子怕是连他都不如。
李谌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位为民铭记的好皇帝,可要做好皇帝,首先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
可怜他堂堂一国之君,能用之人竟不多。
“去请皇后,朕有话和她说。”
“
是。”
.
李谌才在御书房见过陆漾就遣人来福栩宫请人,陆尽欢换好凤袍,不急不缓地朝外走去。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帝后诚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半个上午李谌都在关起门来与皇后娘娘密谈。
太子李信守在御书房门外有事禀告,这一等,便从巳时等到午时一刻。
御书房的门打开,皇后娘娘信步迈出来。
太子见了陆尽欢匆忙行礼:“儿见过母后。”
嫁给李谌,膝下陡然多了一个年岁大到可谈婚论嫁的儿子,陆尽欢面不改色:“太子请起。”
‘母子’来不及多言,大监走出门来:“殿下,陛下喊您进去呢。”
父皇召唤,李信不敢迟延,与尽欢擦肩而过。
“皇儿有何事禀?”
御书房,李谌疲惫地端起一盏清茶,茶水入喉,抬眸见太子还站在那发愣,他面色一滞。
大监提醒道:“殿下,殿下?”
李信回过神瞧见父皇那张严肃的脸,顿时吓得将进门前见过的那副娇容赶出脑海:“父、父皇……”
“吞吞吐吐,眼神闪烁不定,你这是什么样子?”
想到他百年之后皇位要交到不成器的儿子手里,李谌担忧又起:“罢了,有何事速速说来。”
“儿臣、儿臣……”话到嘴边,李信委屈咽回去:“儿臣忘记了。”
“…… ”
念着这是自己的嫡长子,李谌按下怒火,要说他最瞧不上这个儿子的一点,便是懦弱,身为大周储君,哪怕是张狂呢,也比懦弱好上千百倍。张狂尚能打压,磨砺性子,懦弱该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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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和声色:“不着急,慢慢想。”
李信踟蹰不敢言,总觉得父皇还在生他的气。
要说太子殿下在外人面前也没如此不成器,只是当着李谌的面,他半点自信都没,说话有气无力:“儿臣,儿臣真的无事,是想念父皇,特来看看,父皇为国辛劳,定要保重龙体。”
他一番话说得李谌没了火气,眼神柔和下来:“算你有孝心,既然无事,来陪朕下棋。”
大监上前为父子俩端来棋盘,殿下肯亲近陛下是好事,父子关系和睦,是大周之福。
“方才见着皇后了?”
“见着了。”
“你觉得她如何?”
李信吓了一跳,棋子啪嗒落在棋盘发出骨碌碌的响:“那是儿臣母后,儿臣不敢如何想!”
他态度反常,好似受惊过度,李谌无奈:“父子俩闲话家常,朕知你敬重你母后,随口问一问,你何必这么大反应?”
“儿臣……儿臣不敢对母后不敬。为人子者,哪能随意评判亲长?”
这话还算句体面话。
李谌语重心长:“要善待陆家,尤其要让陆少主的心站在你这边,日常对你母后可多加亲近一二,一家人,切不可生分了。”
“是……”
“皇儿年岁到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没、儿臣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紧张兮兮的,李谌叹他胆子小,到底是怕吓着他,安慰两句,缓和父子间的气氛。
半个时辰后,李信踏出御书房的门,摸出袖袋里的手帕擦拭鬓间冷汗,念起此行目的,他深深懊悔,自责又苦闷地往东宫走。
他来找父皇,确是有事禀告。
他喜欢祭酒家的嫡女,两人事先约好先由他和父皇禀明关系,再行恳求赐婚一事,但他连说好的第一关都没闯过去,甚至见父皇冷脸,话到嘴边提都不敢提。
父皇问他有无心仪的女
子,他完全可以将心上人顺水推舟推出来,可一念之间从脑海闪过的,竟是……竟是他的母后?
李信惶惶然回宫,回去的第一日发起高烧。
七月,蝉鸣不绝,宫里递出两道旨意,一是赐婚王相之女为太子妃,二是钦封陆漾为一等康宁侯,赐紫衣,享见王不拜之尊荣。
前者闹出的波涛甚于后者,王相拒婚抗旨,岂料宫里再行颁布赐婚旨意。
偌大的威压笼罩在相府,皇室赐婚的圣旨拒绝一次旁人或许称赞一声铁骨铮铮,拒绝两次,便是不识抬举。
李谌行事素来温和,绝无这般强人所难,况乎结亲之事?
“定是有人对陛下说了什么。”
王相眉眼愁苦。
现在的局面闹得王家不接旨就是和皇族结仇,令人骑虎难下。
一日之内,圣旨连发三道,第三道赐婚圣旨抵达王家,任凭王相多硬的骨头,也只能跪地接旨,口称皇恩浩荡。
皇室铁了心拉王氏上船,今日太子妃,待太子登基,便为中宫之主,是投靠皇室,还是固执己见继续与其他世家‘同流合污’,这是李谌对王洗之的警告。
有此波涛暗涌在前,倒显得陛下赐封陆漾康宁侯的事不值一提。
是以等人们反应过来,陆漾已经完成一等侯的华丽转身。
陛下要重用陆家,离间世家,此为阳谋。所谓阳谋,便是你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京都这池水搅得越来越浑,靠近京都的新水村,桃鸢还在为案子费神。
丢失多日的猫找到了。
七只猫,猫身还在,俱没了脑袋,凄凄惨惨地躺在泥土地,形状可怖。
云三郎哭得不能自已,好大一个男人为了几只猫哭晕过去,镇偱司人员都是女子,见着这一幕心有戚戚。
“究竟是何人好狠的心,连只猫都不放过?”
没了脑袋的几只猫里最小的一个月大,最大的不过两岁有余,横七竖八地尸身分离,七月天,周遭招了一群苍蝇围着转。
发现猫的地方是距离云三郎家不远的一处竹林。
“死了不过一天。”桃鸢站起身,眸子冷冽:“把人弄醒,我有话问。”
崔莹一愣,忙去掐云三郎人中,辗转醒来的云三郎见着死相凄惨的猫儿,眼睛一闭又想厥过去。
“本官怀疑这起虐猫案和两年前你妹妹的案子有关,想早日告慰亡灵,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处在悲伤中的云三郎良久没缓过神。
记忆里天真爱笑的妹妹,穿着粉色衣裙,手拿一支牡丹花盈盈浅笑,风吹起她的衣摆,吹着吹着,吹断她妹妹顶在项上的人头。
他“啊”了一声,面如白纸,额头冒冷汗:“大人,大人真要为我妹妹鸣冤?”
桃鸢看他一眼:“两年前云喜遇害,人头与尸身分离,是你前去衙门认领她的尸体,官府追查无果,将此定为悬案,你不依,在衙门门口大闹三天,最后被 施以杖刑,心灰意冷。
“你思念亡妹甚切,后夜梦狸猫和你哭诉,断定妹妹亡魂未散化身狸猫,遂一心养猫,将猫儿视为亲人。
“整座新水村以及邻村的村民都晓得你云三郎爱猫近乎痴,散尽家财也要供养这群猫儿,宗其种种,本官合理怀疑杀害云喜和虐猫之人是同一人。
“我再问你,一年前,你家中遇窃,狸花猫冲出来助你逼走贼人,是否有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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