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除夕那日,薛时野一早就是要带安连奚进宫的。
街道上人头攒动,充满了欢乐的氛围,穿着大红袄子的小孩,头戴红色兜帽在道路两边跑来跑去,脸上俱都洋溢着喜悦。
安连奚撩开帘子看着,目光在那些小孩身上打着转。
忽地,小腹上落下一只大手。
安连奚转头,薛时野笑了下,“小乖喜欢小孩?”
这个问题他在得知安连奚怀孕之初时便问过一次,安连奚睫羽一颤,“其实还好。”
说罢,他飞快瞥了薛时野一眼,“但是我很喜欢小团子。”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薛时野的孩子。
安连奚没有理由不喜欢,何况小团子还那样可爱。
薛时野低低看他,唇角扬了下,“嗯。”
安连奚也微抬起眼,望向他。
薛时野:“我也喜欢。”
这是他和小乖的孩子。
安连奚耳尖热了热,把他的手挪开了点,却没有松开,而是放到自己的腰上。
如今他已经有些显怀,但好在衣服比较厚,安连奚穿的不少,所以不怎么看得出来。
他默了默,问:“父皇是准备开始了吗?”
上回明康帝让段神医制的丹药已经送进宫了,但因为这两日时期特殊,明康帝也便先按兵不动。
听见安连奚问,薛时野轻语:“快了。”
安连奚点了下头。
段神医他是放心的,有对方在,可以安不少心。
相比于城内的活跃气氛,皇宫中稍微显得有那么点沉寂,因为陛下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每况愈下,若非是年节,宫中怕是还得继续紧绷下去。
难得宫宴,来往的宫人全都放松了些,连日来高度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只不过还是比以往都要小心,生怕做错什么。
安连奚被薛时野带着,先去看了明康帝。
明康帝的寝宫内,萧皇后正在侍疾。
因为已至年关,前两日萧皇后特意来求了明康帝,让他解了六皇子的禁,明康帝倒并未拒绝。
这等普天同庆的重大日子,也不必再如此苛责。
萧皇后心下喜悦,这几日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明康帝。
明康帝似乎消瘦不少,看起来浑身病气的样子,安连奚看得有些不忍。
段神医说明康帝身体里的暗疾乃经年累月造成,这样的身体,还要服那假死药,虽然段神医说副作用不大,可终究还是有副作用的。
寝殿里应该通过风,药味并不同上次那般浓郁厚重。安连奚并无不适,一边进门,他一边往身侧的薛时野看了眼,只见后者容色平淡。
明康帝执意如此,谁也无法更改。瞥见两人进门的身影,紧皱的眉头一松,朝两人招了招手。
“奚儿来了啊。”明康帝对安连奚一笑,态度亲厚。
只是没等他上前就被叫停,“就坐那吧,朕身上病气过重,小心冲撞了。”
堂堂帝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安连奚怎么能不动容。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父皇龙气在身,怎么会冲撞,”安连奚思索后道,“您要保重身体才是。”
明康帝还是没让人靠近,只是吩咐高公公让人给太子妃和太子端来椅子。
如今他算是彻底把安连奚放在薛时野前面了。
明康帝时不时就要同安连奚叙上一句话,萧皇后便也不时朝对方看上一眼,露出个微笑,心中却是在想:到底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太子那样的人,能对对方如此上心,陛下亦对其另眼相待。
萧皇后垂眼,甚至……连他那个自小就长歪了的儿子都整颗心扑上去。
思及此,萧皇后眼中划过一丝怨愤。
“陛下应该有话要对太子说吧,”萧皇后看着安连奚,笑容可亲,“奚儿不若同母后出去走走。”
她话音刚落便倏尔被打断,“不必了。”
萧皇后一顿。
说话的人是薛时野,他一只手拉着安连奚,将后者的整只手包裹入了掌心。指腹微微摩挲,捻动,颇有种爱不释手之感。
萧皇后看过去,正对上薛时野漠然的幽邃双眸,喉头有一瞬间的发哽。
安连奚侧目望向薛时野。
薛时野指节在他手背轻轻抚弄,把玩着他的指尖,姿态略有几分漫不经心。
安连奚本来想着,萧皇后说的有些道理,要不要跟对方出去,把空间让给两人。
虽然萧皇后是六皇子的生母,但现在是在皇宫里,这么多宫人,何况他身边还有暗卫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听薛时野这么说,安连奚则是想也不想就把后续的话咽了回去。
听薛时野的。
薛时野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的小乖软软糯糯,内里裹着一层甜甜的蜜糖,只有他能享用。
那种被全身心信赖的感觉叫他心中止不住地升起欢愉。
在此之前,安连奚就已经足够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如今怀孕了的小乖尤胜往日,越来越离不开他。
或者说,薛时野亦是如此。比起小乖对他的依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不能忍受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哪怕片刻。
看出他的意思,萧皇后也不再强求,刚想笑着圆一句,就听身侧明康帝蓦地冷哼了一声,“皇后,你下去吧。”
萧皇后唇边即将凝起的那丝笑意僵住,勉强开口为自己找回一句颜面,“是,臣妾就先下去布置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
明康帝望向她离开的背影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寒,几乎能把人骨头都给冻住,隐约间还带了一丝杀意。
待萧皇后一走,明康帝又缓和面色去看薛时野和安连奚,照例询问了一些
后者的日常情况。()
安连奚一一答了,没有半分不耐,这种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亦让他十分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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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康帝看向安连奚,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望了他许久,才喃喃了一句:“应该已有四个月了,来年五月吗……”
安连奚耳尖微动,听到明康帝喃喃自语。
对方这是在算小团子的出生日期,也是他的待产期。
还有五个多月左右,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安连奚应声:“很快的。”
感觉一眨眼,小团子在他肚子里都待了四个多月。
明康帝神情恍惚,“五个月……”
他还能不能撑到五个月。
薛时野目光扫向明康帝,后者似有所感。父子二人相视一眼,仿佛相隔数年岁月。
明康帝怔怔的。
安连奚又听着明康帝关心了几句,薛时野便带着他离开寝宫。
刚行至殿门处,明康帝的声音便自二人身后响起,“时野……”
薛时野脚下未停,正打算带着安连奚继续往外走。高公公却看不下去了,豁出去般快走几步,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安连奚率先停下来,瞥了眼薛时野,轻叹:“去看看父皇吧。”
方才在殿中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差不多都是他在和明康帝说话,而薛时野大多时候都保持沉默,把玩着安连奚的指尖,一语不发。
高公公听到他开口,立马用感激的眼神看过去。
有太子妃劝着,太子殿下总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薛时野步伐微微一顿,敛下眼,深深看着安连奚。默然一瞬,他动了动唇,“嗯。”
安连奚推推他,“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也不管薛时野了,抬脚就朝外面走。
父皇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终究是他父子二人的事,安连奚也不好多说什么。
高公公也跟着出来了,“太子妃,老奴多谢太子妃。”
安连奚顿住,看到高公公拦住他便要冲自己下跪,连声道:“高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他伸手就要去扶,张总管见状眼疾手快地代他把高公公拉住。
安连奚手还抬着,他望向高公公。
后者的眼眶发红。
安连奚犹豫了一下,去看张总管,“陛下和太子……”
张总管顿了顿,又去撇一旁的高公公,高公公长叹:“太子妃想知道,那便说吧。”
高公公带着人朝偏殿走去。
其实安连奚有很多机会可以从薛时野那里知道,但自孝贞皇后,也是薛时野生辰那一日后,他就不想再问了。
时至今日,安连奚想,自己还是得了解一下。
在这之前他只知道薛时野和明康帝之间有隔阂,是因为孝贞皇后和老国公的死,却不知道因何发生的。
入了偏殿,张总管送上个手炉给安连奚,
() 待他坐定后,高公公这才娓娓道来。
“当年陛下还是皇子,多亏了孝贞皇后,定国公……”
明康帝继位前,朝堂动荡不安,众皇子虎视眈眈。对此,沈皇后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为他出谋划策,沈国公更是全力支持,成为明康帝的最大助力。
在明康帝登基后,他便着力改革朝堂。
那时,沈国公是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这也成了沈国公被攻讦的最大推手——外戚专权。
明康帝无奈,他才刚坐稳皇位,当然不会对沈国公如何。更兼之沈皇后是他的发妻,两人的感情毋庸置疑,这一路走来,明康帝敬之爱之,怎么可能觉得沈国公会有异心。
而沈国公也确实毫无二心,当时就提出了辞去官职,要告老还乡。
明康帝斟酌过,便答应了沈国公的辞官请求,却没有收回他沈国公的头衔。
不料正是因为这点,以至于那些自以为是的老臣以为明康帝竟如此好拿捏。
在那些人中,还有其余皇子的党羽,明康帝之所以能登基,最大的助力就是沈氏一族,他们怀恨久矣。借着对方退出朝堂这一举动,也让有心人以此大做文章。
没了权势傍身,沈国公就成了众矢之的,毫无还手之力。
沈氏一族接连获罪。
当明康帝意识到不对时,整个沈氏已是摇摇欲坠。
明康帝当即又是一番雷霆镇压,导致局面愈发不受控制。一场蓄意的指控,沈国公成了勾结外族的反叛之人。
“那时的陛下似被架在火上烤,但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留给明康帝的选择就是治罪。当然,那时他在暗中也早有安排,却还差点时机。
在那个节骨眼上,明康帝怎么可能放弃。一旦收手,他想要的改革就完全落了空,所有的努力都将化成泡影。
“所以……父皇就下令、”安连奚说到这里,心脏紧缩了一瞬,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悲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