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月上中天之时, 王怜花整整疼了一个时辰,真如风萧所说,他整夜没能睡个好觉。
公鸡打鸣, 天边泛光,王怜花阴着脸爬下床,每一步都藏着对风萧的满腹杀意。
每蛊发一次, 他就想杀风萧一次。
仔仔细细地拾掇一番,一身舒爽的王怜花抬脚踹开隔壁房间的大门,巨响引来楼下的小二, 只看见绯衣公子黑脸站在房间内, 一身煞气。
“住这房间的人呢?”
王怜花问。
小二瞄了眼断裂的门栓, 心里很苦:“那位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才走不久……”
王怜花大步从他身边经过, 随手往小二怀里塞了枚碎银, 一路带风迅速走出客栈。
小二带着碎银去找掌柜, 将楼上的情况一说,掌柜嘴角直抽, 还是把碎银收了起来。
那两个住客一来就是要打架的样子,掌柜猜他们迟早要打架……不如说竟然还没打而是只踹门比较让人意外。
此时天光微亮,寒气正冷, 行人不多。
王怜花找了一处亭子跳至最高处,举目望去, 街道各处尽入眼中,风萧还未走远, 王怜花一眼看见在屋檐下埋头走路的风萧。
他立刻赶了过去。
两人距离不断拉近, 风声呼啸, 风萧有所感应, 回头和王怜花对上一瞬的视线。
下一秒, 风萧拔腿就跑。
王怜花紧追不舍。
晏游在汴京小院里乐得直捶床:【这叫什么?松江府逃亡?】
系统:【……这叫自讨苦吃。】
可晏游一点也不觉得苦,符合人设顺水推舟的事怎么能叫做自讨苦吃呢?
院子里有棵白杨树,枝头只有零星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晏游又说:【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
系统不给他耍宝的机会,飞快接话道:【冬天就彻底来了。】
晏游:【……你越来越叛逆了。】
系统嘚瑟:【我们是会不断学习升级的种族。】
……
王怜花轻功卓绝,驾车赶马时赶不上风萧,但轻功比只会在山间乱窜的风萧好上百倍,轻而易举地追上他,落地后抬腿就是一脚猛踹。
风萧闪避不及,后腰处挨了重重一脚,踉跄着扑倒在地。
“好疼!”
风萧愤怒地撑着地面爬起,揉着后腰处,皱着眉头瞪王怜花。
王怜花道:“我比你更疼。就这么点痛都受不了吗?真没用。”
风萧:“……我气消之前你别想睡个好觉。”
他许是不想和王怜花瞎扯,耐着性子没有如往常一般反击,只是揉着后腰继续向前走去。
王怜花跟在他身后,看他目的明确,没有丝毫迷惘,竟像是认识路一般,想到风萧那手诡异的蛊术,便问道:“你要去找蔺尘星?”
风萧瞥他一眼:“废话。”
王怜花表情一凝。
下一刻,两人你追我赶起来。
风萧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步明灯入住的客栈门口。
脸上是蹭伤划伤,扶着圆柱的手也全是斑驳的伤痕,看起来分外可怖。
楼下的掌柜和小二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有一人出现在门口。
那人一身绯衣,模样年轻,但衣袍下摆与双袖沾尘带灰,分外狼狈。
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怜一些。
风萧与王怜花一路互相折腾,不远的路程硬生生地被拖成三倍。
一个伤痕累累,一个倍受蛊毒折磨,总的来说应当是王怜花更可怜些。
风萧缓了口气,飞快往楼上跑,掌柜和小
二阻拦不及,只能和王怜花眼对眼。
王怜花冷汗涔涔,大早上换的衣裳一天不到就脏透了,他一看见风萧那副鄙视的模样便满肚子气,即使不想同风萧胡闹却还是忍不住那股气劲。
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
风萧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王怜花幸灾乐祸:“不见了?”
风萧冷冷地瞪他一眼。
蔺尘星能解他的蛊毒,自然也能发现风萧派出去追踪的虫子。
虫子还在房间内,但不管是步明灯还是蔺尘星都不在这家客栈里。
“步公子今天天还未亮时便走了,”被询问后,掌柜如此向风萧解释,“他和一位背着竹篓的小孩一起走的。”
王怜花觉得很是没劲儿,看到风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抬手伸了个懒腰,转头走了。
王怜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风萧探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扔给掌柜几枚铜板,朝王怜花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病人和一个小大夫吗?”
风萧伸手比划着,左手高右手低,认真地向街上的店家询问。
蔺尘星的人设有如果遇见不妙的事情就会躲起来这一点,在明知风萧会追他时,他极有可能带着步明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治病。
晏游虽然对彼此的下落一清二楚,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
凌晨时刻天还不亮,但那时应当已经有各种店家起床安排生意,总不可能一个人没有看见他们,风萧便挨个询问。
只是可惜的是他没能立刻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病人和一个小大夫吗?”
风萧认真地发问。
“长得很好看吗?有多好看呢?比宝宝还要好看吗?”
这回被问到的路人是一个涂脂抹粉,脸上顶着两片大红圆的中年男人,他语气天真,笑容稚嫩地反问风萧。
薛笑人:………………你踏马为什么会在这里?
晏游(风萧.ver):你忠诚又叛逆的手下来陪你玩了。
“嗯,比你好看。”风萧收回手,停止比划,歪着脑袋看薛笑人,目光深沉。
薛宝宝垮起个批脸:“大哥哥你好讨厌,怎么会有比宝宝还好看的人呢?我很用心地梳妆打扮了,我才是最好看的人!”
风萧不留情面:“谁是你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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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宝天真道:“那小哥哥?”
风萧皱着眉头看他:“你几岁了?”
薛宝宝一边掰指头,一边数一二三四五……语气兴奋道:“宝宝今年十二岁啦!”
风萧看着他那十个竖起的手指,道:“不对,你是十岁。我今年三十七岁,你要叫我叔叔。”
薛笑人:…………什么玩意儿?
连傻子也欺负,这人没救了吧?
风萧道:“叫叔叔。”
薛宝宝道:“你不是叔叔。你是小哥哥。”
风萧道:“算了随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不能说话的病人?他长得很好看,比你好看一千倍,旁边还有一位小大夫。”
薛笑人:…………
“比你好看一千倍”——有必要这么强调吗?
风萧又补充道:“那位小大夫比你好看一万倍。”
薛宝宝泪眼汪汪:“……我才是最好看……小哥哥你欺负人……”
演归演,薛笑人也在琢磨风萧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不会说话的哑巴似乎是在说步明灯,但那位小大夫……难不成是左轻侯请去的那位能解蛊的大夫?
风萧又怎会和那两人扯上关系
?
他不接任务的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薛宝宝的眼泪攻击着实辣眼睛,风萧后退两步。
薛笑人:…………你退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小小的动作伤害那么大,薛笑人对这不敬业的叛逆手下快没耐心了。
薛宝宝倏地收起眼泪,露出笑脸,笑嘻嘻道:“宝宝从来没有见过比我好看的人,宝宝没有看见什么小大夫。”
他变脸如变天,说变就变,风萧显然吃了一惊,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看他的目光像在看笨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笑人开始时刻关注起风萧的动静。
风萧连续找了两天,最终在一处小院子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两人正如薛笑人所料,是步明灯和那位能治蛊的小大夫。
只是出乎薛笑人意料的是,风萧找大夫竟然没有追究解蛊的事情,反而天天前去报到,对大夫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薛笑人不由纳闷,既然如此,风萧为什么要去找那位大夫?
他心中好奇,挑了个日子远远地观察起来。
窗户大开,应当是为了透气,薛笑人挑的位置进可攻,退可逃,是听墙角的绝佳地方。
先听到的是小大夫的声音。
小大夫名叫蔺尘星。
“你怎么又来了?都说了我不记得你,你快走吧。”
“只有我记得你未免太亏了。你就没有想过把那些事情回忆起来吗?你这是病,作为大夫,你也得治自己。”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知道吗。更何况我这病并非非治不可。”
“即使永远是个矮子,永远长不大,还总会失忆,这也无所谓么?”
“……以貌取人是偏见。”
“哈。被说矮子你觉得不高兴了。”
“…………”
“既然你清楚自己的病,当初为什么还要救我?”
风萧的语气十分之复杂。
早知缘浅,为何还要救他?
幼时离开族地后,在外流浪的那段时间,他被路过采药的神医救下。
神医给他吃给他穿,为他治病疗伤,告诉他要活下去。
神医说,他是神医。
神医说,世上总是有许多想不到的难事,相逢即为有缘,医者仁心,能救便救。
神医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世界有多么好。
神医说,你很会烤肉嘛。
神医说,他遇见过一位仅仅两年便手刃仇人,大仇得报,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白发少年。
神医说,白发少年是个剑道天才,但亲友却是被人用剑所杀。
神医说,白发少年用杀掉亲友的剑,亲手杀了自己的仇人。
神医说,他还遇见过先天体弱,疾病缠身的哑巴公子。
神医说,哑巴公子很聪明,一点就通,学什么都快,木工乐器剪纸,也喜欢发明。
神医说,哑巴公子是洛阳人氏,很小的时候便失去父母,六岁便成为一家的主事人。
神医说,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点呢。
神医还说,你要健康地活下去。
神医最后说,他要走了。
山高水长,天涯未远。
一别无期。
而现在,神医说:
“医者仁心。”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人。”
风萧只是看着他。
八/九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山中的树长高,短到他与神医分别仿佛在昨日。
神医仍是当年的神医,外貌,性格,脾气,毫无变化。
却不是救治他
,为他讲故事的神医。
说到底两人统共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年,只是对幼时来自于一个好人的恩情念念不忘罢了。
房间内气氛凝滞,步明灯没有任何表示,站起身推门而出,立在廊下望天。
冷风萧瑟,远山迷蒙,院中一派凄凉。
身后的房间内异常安静,身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步明灯忽然抬头向右侧院墙外投去一瞥,目光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