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络人道:“你……就这样回来了?”
司空摘星道:“那可是休夜。你知道的,他不会干什么好事。”
……怎么可能知道。
联络人有些心塞。
“我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如何打算?”
司空摘星像个没事人一般,毕竟休夜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他只希望风萧不要抢生意,却没有料到休夜会参与进来。
“…………”联络人沉默,似乎十分头疼,半晌后问道,“听您的语气,阁下与罗刹剑客莫非认识?”
“勉强……认识。”
司空摘星十分艰难地说道。休夜只会无视他,他单方面说认识有几分显得他热脸贴冷屁股。
但认识却也是真的认识。
司空摘星走后,这消息立刻由手下被传给方应看。
方应看听后若有所思,心中也奇怪休夜为何会往那村子中去,莫非是蔺尘星或晏游告诉了他?
晏游家中如今有许多住客,其中有阴郁孤僻的罗刹剑客和阴毒狠辣的蛊师杀手,他二人与说书人小晏先生相安无事,和谐共处,是汴京的一大奇事。
晏游的宅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方应看并不清楚,几人之间如何相处方应看也不知情,他只知道休夜如今和晏游住在一起。
方应看已经许久没有和晏游打交道,两人的往来浮于表面,汴京中对两人的认知近似于“偶像与粉丝的双向奔赴”……晏游会笑眯眯地在方应看来时打招呼,方应看也会买晏游写的书,他重新营业那日亲自去捧场,时不时地会去听晏游说书。
晏游和方应看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大在意外界风评,任外面怎么说,他们两人对之间的距离十分清楚。
晏游看似开朗活泼交游广阔,但实则有点油盐不进铁心石肠的意思。
左右也不过是个稍有些才华说书人,方应看所表现出仰慕他的模样,只对事不对人,晏游于他而言只是个“既然无法攻略那就保持距离”的人。
但偶尔,方应看也会疑惑于为何外界传言中不好接近的人能与晏游相处得极好。
譬如冷血——方应看与此人只远远有过一次照面,少年冷酷安静,一语不发,碧绿双眸投向他人时如同狩猎的孤狼,一看就不好接近。
而晏游和他是朋友。
方应看听后沉默不语,手下便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安排,静了片刻,方应看做出吩咐:
先悄悄派人去城外,带上司空摘星一起,若是能趁乱动手,便抓紧时间办事。
叶孤城在南王府的别庄教导南王世子剑术,世子于剑术上有天分,但有时太过自大,叶孤城对上他,偶尔也会头疼。
但有一点很好,南王世子非常听他的话,叶孤城说别庄清幽安静,南王世子便立刻请他在那里住下。
世子每隔几日会回京办事,他不在时,叶孤城能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别庄中仆人对他隐秘的关注。
在南王府中,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尽管南王也许有白云城的怪病有关,但叶孤城教导南王世子时依旧一如既往,剑法毫无破绽,冰冷坚定如旧。
南王世子在叶孤城剑下练了近两个时辰,一刻不曾停歇,双手发麻,累得抬不动剑,心里有些退缩。但叶孤城默然不语,冷冷地看着他,意思十分明显:
继续练。
南王世子气喘吁吁,此时门口有人急急来报,神色慌张,道:“世子,罗刹剑客在附近——”
等等……罗刹剑客?
南王世子放下剑,下意识地看向叶孤城,后者表情微凝,迈步向外走去。
“赶快带路!”南王世子一把拿过刀鞘,长剑入鞘,他大步跟在叶孤城身后向外走。
别庄外巡逻的人远远看见休夜走来,他外表醒目,巡逻的侍卫便立刻派人向世子禀报。
叶孤城走出大门,休夜已被人拦下,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露出线条凛冽的侧脸。
南王世子喃喃道:“他竟然真的是一头白发……”
叶孤城大步上前,侍卫为他让开一道路,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得以清楚地看清这位罗刹剑客的容貌。
白发苍苍如雪,青年眼底阴云沉沉,抬眼与叶孤城相望,倦怠得如同垂暮老人,空茫虚无。
叶孤城在心里在想休夜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南王世子作为主人,上前道:“休夜剑客?”
白发剑客冷漠地看他一眼,道:“你凭什么挡路?”
南王世子道:“我是这里的主人,形迹可疑之人自然要拦下盘问。”
“形迹可疑……?”休夜重复一遍,厌烦地看了眼南王世子,“你可以不找理由敷衍我。”
南王世子表情微僵,休夜说完那句话便从他身边走过,南王世子心头火起,拔剑反手斩去,剑器相撞,铮然有声。
“咔嚓”。
一截寒光坠地。
休夜手中银剑崭亮如新,能看出主人对它十分爱护。
南王世子手中的剑只余一半,银剑横在他颈侧,溢出一点赤色。他脸色涨红,又羞又气。
侍卫们大气不敢出,气氛凝滞古怪,有人额头冒出汗珠。
叶孤城神色淡淡,休夜从他身边经过,他岿然不动,没有阻拦。
南王世子平复好心情,回过神,见叶孤城这副模样,急切问道:“城主,为何不拦下他?”
叶孤城道:“我没有拦下他的理由。他想去何处,与我无关。”
南王世子眸光微闪,望望休夜去的方向,对叶孤城道:“我不太放心,城主,我跟上去看一看。”
叶孤城看他一眼。
“我和你一起去。”
南王世子面露讶异,叶孤城淡淡道:“罗刹剑客闻名天下,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南王世子心里有顾虑,但叶孤城看他一眼,他便不敢说话,只是道:“好。”
两人跟上休夜。
休夜一个人在前面走,身后不远处缀了一群人。
叶孤城望着他的背影。
村民乍看见休夜,十分惊讶,看见他身后的人群后惊讶变成了疑惑,疑惑归疑惑,村民们都聪明地在自家院子中看一群人经过。
休夜目不斜视,经过病人躺着的房屋,叶孤城眼角余光瞥见南王世子在悄悄往里看。
他对此早有预料,此时从南王世子的反应确认其是知情人时,叶孤城的心情十分平静。
休夜脚步不停,径直走入山间,身影遁入山林,在重重叠叠的林影间消失不见。
山间雾气未散,金色碎光柔和,一行人站在下方,望着朦胧的林海和向上延伸的山路,陷入沉默。
南王世子:“……?”
他不可置信,休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进山?!
村子靠山,村民常在山脚活动,山间有人气,如果一个普通人、比如说大夫、或是猎人特意上山,是能够理解的。
可休夜又是为什么上山??
南王世子神色难掩惊愕,叶孤城侧目看他,南王世子慌忙收敛,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道:“我以为他会对村民不利,不过看样子似乎不是我想的那般。城主……我们不如回去?”
叶孤城却摇了摇头:“我想去见见他。你们先回去罢。”
南王世子一惊,叶孤城目光坚定,显然不会因他说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他想了想,道:“那我我留下几人在山脚等候……”
叶孤城轻轻颔首。
南王世子带一半人离开,叶孤城让留下来的那一半人不要进山,自己沿着山路向上,消失在雾里。
乳白色的雾气飘渺如纱,山间气候冰凉,让人安心。
行走于如此安宁的环境中,仿若与世隔绝,一切离自己远去。
叶孤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见到休夜时,对方默然静立,身前小溪流水潺潺,水面有嫩绿新叶与落花顺水而下。
叶孤城在他身后站定,问道:“是蔺尘星让你来的么?”
“不是。”休夜的声音清冷,正如他身前流淌的溪水。“他和我没关系。”
事实上,蔺尘星和休夜第一次在汴京相遇后不久,两人之间一度十分生疏。但休夜和风萧住进晏游家中后,三人朝夕相对,成了能说几句话的关系。
蔺尘星提到自己在南海和叶孤城相遇的始末,对怪病印象深刻,所以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个十分古怪的村子。
休夜与蔺尘星之间发生矛盾,他无处可去,想过径直离京,但随处走走,最终走到这里。
这些前因后果休夜当然不可能告诉叶孤城,所以他否认后再次沉默。
叶孤城也陷入沉默。
休夜道:“你可以走了。”
林间飞鸟啼鸣,枝叶摇摆,一束束光洒落草坪,叶孤城望着这幅美景,淡淡道:“你的剑里什么都没有。”
剑术精湛,剑法精妙,不过一剑,却能够看出许多事情。
叶孤城用剑,诚于剑。
休夜用剑,空洞无物。
休夜回头看向他,冷冷道:“该有什么?一柄剑而已,莫非还能有礼义廉耻?”
叶孤城眉头轻皱。
他发觉休夜忽然间变得满是攻击性,神情晦涩,眼底乌云翻滚,风雨欲来。
“并非如此。”叶孤城道,“你的剑道是什么?”
休夜:“杀人。”
叶孤城眉头又皱。
休夜定定地看他,扬起笑脸:“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不如让我瞧瞧,你剑里有什么。”
他缓缓拔剑。
叶孤城神色一肃,握住剑柄。
“叶城主会不会和罗刹剑客打起来?”
“我觉得会。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剑客,剑客一般不是用剑说话的吗?”
在山脚等待的期间,被留下来的侍卫们百无聊赖地交谈。
“如果他们两位真交手,你们觉得谁会赢?”
“……叶城主吧?”
“罗刹剑客!他杀的人不计其数,心狠手辣,一定招招都是杀招!”
“方才罗刹剑客一剑砍断世子的剑你们也瞧见了,那柄剑可是王爷费重金得来的宝剑,就那么断了,罗刹剑客的实力可想而知。”
“但叶城主肯定也能一剑砍断世子的剑,他教导世子这么多年,咱们有目共睹的。”
“那这确实不好说……等等,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
那古怪的的声音愈来愈近,也更加清晰,侍卫们慌忙止住话头,望向山林,只见林间身影纷乱,长剑相接,铿锵有声,分不清交手中的两人谁是谁,虚影交错缠绕,令人眼花缭乱。
叶孤城神色森冷,心情极为不悦,从没有人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你在愚弄我?!”他厉声质问与自己交战的对手,“为何不拿出真本事!”
休夜只是笑,神情中满是疯狂,下手却毫不留情。
侍卫们远远离开战场,听到一两句,表情惊愕:
这两人交手如神仙打架,毫无插足之地,叶城主怎么还说罗刹剑客没拿出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