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问道:“蔺大夫,步公子的病……”
步明灯的身体最近似乎又有点不大好了。无情白天避开其余人,试着不用拐杖行走。
那里十分安静,无情额间滴汗,撑扶着墙壁,右手被磨得破皮出血,一墙之隔,他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步明灯曾住在神侯府时,无情也曾听见过他那压抑得极深沉得咳嗽声。
手上失力,无情跌倒在地,他还没有起身,听见动静的步明灯出现在无情前方的走廊上。
一上一下,两人默默对视。
步明灯走下长廊,扶起无情。
扶着他的手瘦弱而有力,骨节分明,青筋明显,步明灯面容苍白,对无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的眼睛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无情便也不觉得被看见了狼狈的模样而窘迫。
但是借步明灯的力站起时,无情瞥见步明灯袖中沾染血迹的手帕。
蔺尘星是步明灯找来的神医,但他入京以来,花在其他病患身上的时间似乎比在步明灯身上多得多。
按理说两人一同入京,路途遥远,蔺尘星本该有充足的时间医治步明灯的。
无情心中沉沉,自看见步明灯那副模样后,他便忍不住猜测步明灯已回天无术,连蔺尘星都无计可施。
可蔺尘星能治好那么多人,怎么会治不好步明灯?
听到无情询问步明灯,蔺尘星顿了顿,微微垂眸:“他的病很难根治,这段时间大概会复发……。只要他按时吃药,便没有大问题。”
这是设定的固定体质问题,当然难根治,除非系统开后门让晏游重新修改各个马甲的数据。
面对这种情况,只有按时补蓝补血才能解决咳血的现象。
无情听蔺尘星的语气,情况似乎不严重,于是便放下心来。
蔺尘星再次登上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在之前一直按时喝药,尽力遵照他的医嘱,早睡早起,减少熬夜次数,偶尔晒晒太阳。
但蔺尘星也说过让他适度放松的话。
替苏梦枕把脉过后,蔺尘星便板着脸,道:“大忙人果然没有放松的时间。看来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
苏梦枕解释道:“实在是事务繁忙,情非得已。”
蔺尘星看了眼杨无邪。
杨无邪苦笑道:“楼主之意,不敢不从。”
让一个工作狂选择离开工作是件很困难的事,苏梦枕能做到早睡早起不熬夜已经很给面子了。
蔺尘星冷笑一声:“不想治病便直说,我也不缺你的诊金。”
他不高兴了。
就算一个人早睡早起,若是白天一刻不停歇地忙碌,这样更养不好身体。
苏梦枕还是不太相信他。
担忧自己会忽然重病,苏梦枕总是想着在自己还能动的时日努力为金风细雨楼做些什么。这样才不辜负兄弟们的信赖,不辜负父亲的遗愿。
蔺尘星能理解他,但作为大夫,当然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够听他的话。
习惯是要养成的。苏梦枕这样下去,即使真的治好了病,总是埋头工作,那也毫无意义。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沉凝,苏梦枕沉默不语。
杨无邪嘴中发苦,忍不住叹气。
敢当着楼主的面生气发火的人只有蔺尘星一个人。
蔺尘星的外表有很大的迷惑性,生气时总给人一种小孩闹脾气的感觉。
杨无邪作为旁观者或许这样觉得,但苏梦枕作为蔺尘星生气的对象,能更鲜明地察觉到他的怒意。
他静默片刻,正视着蔺尘星,诚挚道:“抱歉。今后蔺大夫如何说,我会尽自己如能,听你的话去做。”
蔺尘星神色梢缓,轻轻颔首。
杨无邪抓住机会,上前询问道:“蔺大夫,你要去看看还有需要的药材么?”
“好。”
玉泉山里蔺尘星兢兢业业发挥技能,山下汴京城中和休夜有关的话题不减。
有人说休夜已经离开汴京,但也有人说夜里曾瞧见晶亮的白色鬼火,疑似休夜的头发。
王怜花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兴致缺缺,想揍风萧让他解蛊的渴望倒是与日俱增。
风萧脾气恶劣又怪,两人偶尔斗得狠了,夜里王怜花便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白天痛意一消失,立刻冲到风萧房间,一桶井水浇他一个透心凉。
司空摘星曾来串过门,大早上的看见两名少年彼此拳打脚踢,两个都湿淋淋得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面目狰狞,那叫一个不人不鬼。
晏游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看好戏,小天才叨着司空摘星的衣角嘎嘎乱嚼。
它从啄烂过谁的衣裳,司空摘星中了头彩。
“莫非他们俩天天这么打?”
司空摘星看得发笑,幸灾乐祸地询问身边的晏游,眼睛不经意间往下一瞥。
小天才黄色的长喙透过衣裳破烂的洞怼着他的腿,黑珠子般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无辜的光。
司空摘星:“……”
“天天打倒没有。”晏游看着院中的两人,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偶尔看看怪有意思的。”
“喂。你的鹅。”
偷王之王语气冷静。
晏游低头。
一声衣物撕裂的脆响,小天才“唰”得掉头就跑,嘴上挂着一截破布。
破布在风中飘扬,和大摇大摆的小天才一起消失在司空摘星的视野里。
晏游:“这看着也怪有意思的。”
司空摘星:“哪里有意思!”
晏游:“这样,小天才撕了你的衣裳,我替它赔给你一件。”
司空摘星莫名地不太信任他的嘴。
晏游吃完包子,扔下院子中还在斗殴的两人,领着司空摘星去自己的房间。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捆绸缎,是专门为小天才绑脖子的绸缎。
晏游大方道:“喜欢哪条?随意选。”
司空摘星:“……”
哪条也不喜欢!
*
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片繁花之景。
追命和陆小凤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爱喝酒。
他们认识的契机是酒,交好的契机还是酒。
今夜是两个酒虫约好一起喝酒的日子。
两人喝得尽兴,勾肩搭背欢歌乱舞,陆小凤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声音如驴嚎。
追命嘲笑他:“你唱得像驴。”
陆小凤丝毫不羞,高高兴兴地唱着。
酒鬼大部分时候意味着麻烦,旁人对他二人退避三舍,两人便也有意往人少荒凉的地方走去。
不知穿过几条街,走过几个小巷,两人转进一个胡同,胡同深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
月华倾泻而下,洒落在地,其中一人的头发折射出耀眼的银辉。
两人一下子清醒了。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休夜。
休夜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追命再定睛细看,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晏游。
竟然是那个总说自己是一平平无奇说书人的晏游。
不管是休夜还是晏游都没有表现出惊愕的模样,十分淡定。
瞧见两人,说书人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
追命嘴角一抽:“就算你遮住脸,我也能认出你。”
晏游十分干脆地放下扇子:“不愧是小追捕头。”
追命有些头疼,任何情况他都能妥善应对,再难办的事最终总有办法解决。
……但晏游和休夜夜里相会,这只是一件普通而又纯粹的、会让人头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