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善良又无害的怪物,只想找人。
但时渊没机会为自己辩解。他被一路押到车队,塞进了牢笼里。牢笼很宽大,密不透风,是专门为疑似感染的人准备的,有简单的桌椅,还有人为他拿来了热水。
人们在收拾战后的混乱,忙着整理枪械,处理伤口,切割蜂王的组织回去研究。百忙之中,他们抽出了三人看守时渊。
时渊不知道“化验结果”什么时候会来,但他觉得自己没理由能通过化验。
他得逃跑。
在逃跑之前,他要问清楚城市在哪个方向。
牢笼只有个被多孔铁片拦着的小窗口。他喝了热水,感觉浑身舒适多了。然后他去到小窗口前,问守卫:“你们好,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守卫们没做声。
时渊说:“请问城市在哪个方向啊?”
没有人回答他,他又问了好几次,很久之后一人才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你的化验结果没问题,我们会带你进城的。”
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了。
时渊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从抽血到现在有多久了,但他该逃跑了。他把右手覆盖在牢笼的右侧,那是他觉得最薄弱的地方……
“等等,你确定检测结果没问题?”外头隐约传来对话。
时渊动作一顿,收回手仔细听着。
“我确定。”还是那个抽血者的声音。
“你不是说要半小时吗?怎么这么快。”
抽血者:“那是保守估计的,检测一个人要不了多久。报告在这里,流程一个不少,诺,拿着去看吧,估计你们也看不懂。不过你们蔡队可是说能放人了,你们赶快放了吃饭去,番茄汤都要凉了。”
“好吧好吧,等我开门。”守卫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番茄汤。”
时渊几乎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没被查出来异常呢?
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后,囚笼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人,披着白大褂,正是给他抽血的那人。她挑了挑眉,说:“出来吧,跟着我。”
她转身就走,时渊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远处的人们在忙碌,十几辆越野车停在一起。他还没见到几个人,就被女人拉进了车队旁边的帐篷里。
“进去休息吧。”女人告诉他,“后半夜我们要通宵赶路。”
时渊说:“谢谢你。”
“没事,应该的。”女人犹豫了几秒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着时渊说,“如果蜂后出现了,车队最后方有撤离车辆,会有人带你过去的,至少这样你能活下来。”
时渊:“蜂后?”
女人解释说:“紫光虫有蜂王和蜂后,你要庆幸我们遇到的只是蜂王,蜂后比它危险多了,在它出现之前我们得离开这片区域。”
她脸上划过一丝不安。
不单是她,所有人快马加鞭地整顿、戒备,有人拿着枪双眼熬得通红,有人埋头擦拭刀身,有人跪在地上检查车辆,满手油污。泥泞里全是脚印,灯光照亮半片天空,改装后的车子随时准备启动。尽管无人明说,但紧张从每个角落渗出来了。
没有人想和暴怒的蜂后相遇,它的翅膀如利刃,身似钢铁,渴望无尽而狂热的繁殖。
女人最后说:“赶快休息,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她走了。
帐篷里有干净衣服,时渊换上以后,裹着被子窝在床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刚刚紧张极了,直到现在尾巴尖还蜷缩着,生怕对方察觉他的反常。
女人不知道的是,蜂后已经出现过了。
这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那时,时渊偶遇了那个已死的男人。
男人叫谢千明。初见时,他打量时渊的外貌,笃信时渊是被感染者。
“我也被感染了。”谢千明露出个干巴巴的笑,“所以我不介意你上我的车。”
谢千明说他遇到了一群虫子,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感染正在恶化,虫子在他的体内迅速成长。
他觉得自己和时渊同病相怜。
于是,时渊就没画蛇添足地辩解。
前四天风平浪静,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第五天——也就是今天傍晚,他们遇到了虫群的蜂后。
蜂后徘徊于绿林,正吮吸一朵巨花的蜜,浑身黄黑色斑纹,金属色泽的三对翅膀仿佛艺术品,越野车在它的面前渺小得像一个玩具。
谢千明猛地调转车头,两米长的蜂针却径直挑翻了车辆!
一阵天翻地覆,谢千明嘶吼:“快出去!”他一脚蹬开了车门,爬出去,因为感染而体力不支,跌倒在地。时渊也逃出了车子,看着虚弱的男人,和巨大的蜂后,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是人类,不然也不会尝试和蜂王交朋友。
但谢千明是他的同伴,时渊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吃掉。
所以蜂后死了。
它的体内爆出黑色晶体。蜂后临死前还在无声地尖叫,口中却涌出更多结晶,层层叠叠,锋利嶙峋,将它的半身黏在了地上。两分钟过去,它简直像是被黑水晶包裹的标本,永远凝固在挣扎的那一瞬。
等时渊再回去找谢千明,见到他无力地趴在石头上。
蜂后催化了幼虫的生长,他满身是血,就要死了。
时渊拉住他的手。
谢千明说你骗了我,你也是个该死的怪物。
再然后,时渊遇到了蜂王和车队。
帐篷外人影幢幢,隐约能听见众人在谈论蜂后,语气紧张。荒原和森林的风交织,呜呜咽咽,仿佛无数的怪物在低语。
时渊用尾巴圈住自己,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喝热水。他不知道女人有没看出他的紧张,也不知道那个蔡队长是否还在怀疑他,总之,他蒙混过关了,混入了人类之中。
他是个小骗子。
蜂后已死,森林中的千百异形不敢接近,他才是这片蛮荒中最可怕的怪物。
但是,时渊期待地想,我马上就能去城市了,我的人类会不会在那里呢?
他或许可以摸我的脑袋,挠我的下巴,和我待上一整天也不会厌烦。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属于我的啊。
时渊把热水一饮而尽。
长夜漫漫,他裹上毯子,蜷成了毛绒绒的一团。
与此同时。
主城东防线。
一场激战刚刚结束。补给卡车沉默地排成一列,地面满是弹壳、泥泞、血脚印和怪物的尸体,几只感染者在垂死挣扎。年轻而英俊的军官大步踩过污秽,似有所感,停下了步伐回头望去。
那是荒原的方向。
“陆上将,您有什么吩咐?”副官问道。
男人没有说话,探照灯的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腰背。几秒钟后,他略一摇头:“没事。”
他踩住地上扭动的怪物,枪口对准它的脑袋,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