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游文试探性问:“你的陆婷婷知道你要放广告位么?”
时渊回答:“知道。”
程游文怀揣一丝希望:“他怎么说?”
时渊:“他说三百贵了,他要埋我身边,只收两百。”
程游文大为震撼。
这算不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陆听寒!!
这天时渊回了家,先打开手机看陆听寒有没回复。
没有。
他的尾巴尖失望地下垂。
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站在舞台上,明亮炽热的光笼罩住了他。他没有穿戏服也看不见其他演员,独自一人,形单影只。而台下黑漆漆的,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人,但要是看仔细了——
观众席上盘踞着怪物们。
畸变的藤蔓,多肢的怪鸟,长着人面的灰熊……没有座位,只有形形色色的怪物挤在一起。
它们都静默无声地看着台上。
这是一出独角戏。
观众是怪物,时渊是唯一的主角。
梦中身体轻飘飘的,时渊不知道该演什么,于是,沉默地站着。
你们在等什么?他想。
你们在期待什么?为什么都看着我?
我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你们呀。
死寂,紧接着一道高频声音传来,像是某种东西在高速颤动,像是……昆虫的翅膀。
它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几乎让人不安。
舞台灯光正在熄灭,漆黑蔓延上来,铺天盖地淹没了时渊。记忆的最后一秒,怪物们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于是时渊知道,它们的等待还会继续。
哪怕主角离去,它们也会这样待在亘古的黑暗中,等他回来。
地老天荒。
“……!!”
时渊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晨曦透过窗帘,落入屋内,最早的班车已开始运营,载着呵欠连天的人们去往城市各处。
是上班的时间了。
刚才的梦消融在天光中,无影无踪。
时渊坐上了去剧院的车。
一整天过去了,陆听寒还没回复他的消息,他似乎格外忙。
今天没演出,大家各忙各的。
明天下午有一场演出,票卖出去了61张,是这几天最高的销量,大概是传单和海报奏效了。时渊又被秦落落拽去贴海报,两人站在街头,一人拿胶水桶一人拿海报。
“时渊,”秦落落用手压平海报的每一个角落,突然问,“你今天有没有不舒服?比如说,额,耳鸣头晕之类的?”
“没有呀。”时渊说,“你怎么啦?”
秦落落揉了揉眉骨:“奇怪,我今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时渊问:“是因为那瓶粉底吗?”
早上程游文不小心打翻了秦落落的粉底,引来了她突破天际的尖叫,差点一拳把程游文锤进地里。
“不不不,不是那个。”秦落落说,“虽然我高血压了一上午,但感觉是不同的。你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绝对有事情要发生了。”
“是什么呢?”时渊又问,“另一瓶粉底也会碎?……啊!”
他捂住脑袋。
秦落落拿一卷海报敲了他的脑袋:“别乌鸦嘴,我就剩最后两瓶了!”她左右张望,一支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在街角路过,“而且,你不觉得这两天的战士尤其多吗?”
时渊茫然。
秦落落打量他的神情:“看来你男人什么也没跟你说。”
“他很少和我讲工作。”时渊说,“很多东西都是要保密的。”
“也是,”秦落落叹息一声,“而且,他可能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吧,是个好男人。”
两人回了剧院,夏舫和特蕾西正在拖地,沃尔夫冈咬着一颗钉子,右手扬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实木板。
秦落落小心把最后两瓶粉底收起来了。
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下午3点,一声长长的鸣笛声响起。
那像是宵禁时的鸣笛声,又要更高昂一些,响彻城市上空。
这代表了【聚集】,所有人都停住手上动作,走出室外,走上了广场和街头。到处人头攒动,时渊恐人症又要犯了,赶快缩在最角落。
一架巨型的、如同汽艇般的飞行器在头顶缓缓飘过,停在城市上空。鸣笛声停了,它投射出巨大的全息投影,整座城都看得到。
画面中,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襟危坐。
柴永宁。
他要宣告什么?
什么事情值得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这样严肃?上一次这样聚集人群,应该是……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这一瞬,所有人惊疑不定。
柴永宁双手交握于台面,面色沉重,身后是联盟的雪见花旗帜。
他说:“大家好,我是联盟主席柴永宁。”
人群鸦雀无声。
柴永宁:“据联盟科学院与观测中心自2月1号以来的观测数据,结合三年来的深渊污染指数,通过横向对比历年的数据,今日,我以沉重的心情宣布——”
他神色肃穆,苍老的目光似钢铁。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相信,感染高峰期已经到来。”
寥寥数语,全城哗然!
那把利剑终归是落下了,难以形容那是如何的混乱,人群炸开了锅,尖叫声、呐喊声和啜泣混在一起。一片噪声中,柴永宁的声音传来:“联盟从今日起,以三个主旨为中心,进入全面战备状态。第一,要坚持生命至上的原则,联盟军队将尽一切可能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不放弃任何个体,不遗漏任何……”
有个女人在哭,爆发出尖锐的哀鸣。街角站岗的战士开始行动,安抚人群。
“第二,军队要做到深入细致,一丝不苟,群众要听从指挥,不必恐慌,正是危难时刻,任何一处纰漏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要以细节出发,统筹一切力量……”
一片混乱,时渊被吵得头晕。
他悄悄贴着墙,挤过人群准备离开,期间还被无数人踩到了脚。
“第三,要坚持同舟共济,永远怀抱信心。这71年来,我们以巨大勇气与感染生物、与深渊展开殊死搏斗,胜败皆有,我们付出了很多代价,但也走到了今天。我们是幸存者,永远是命运共同体,荣辱与共,唯有团结能构成最坚固的壁垒,唯有合作能构成最辽阔的港湾……”
时渊回到了剧院内,打开门,舞台和观众席空荡荡的。
舞台边上有个小木凳,他坐下,打开手机。
时隔一日,陆听寒终于回复他了:【时渊,不要怕】
时渊:【我不会怕的,你早点回来呀】
他等了一会,手机屏幕快要熄灭,又亮了起来。
陆听寒:【好,我会的】
时渊收起手机。
即使在这里,也能听见沸腾的人声和柴永宁的话语,模模糊糊,不真切,像隔了一层水雾。
他就这么坐着,看向巨大的、空旷的演出厅。
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台阶上散落着海报。
那是今天他和秦落落去张贴的海报。还剩了几张,秦落落带回来,随手放在了前排观众席,想着下班前再整理。
然后鸣笛声响起,她急匆匆赶出去,或许是不小心碰到了,海报从座位滑落,散了一地,多了几个黑漆漆的鞋印,刚好印在“野玫瑰剧团”五个字上,丑恶狰狞。
海报是好看的,海报是没有错的,它凝聚了剧团的心血,它寄托了一个不切实际、跨时代的梦。
但不能用了,就是不能用了。
时渊盯着海报看了几秒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之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舞台剧了。
昨天下午他们刚演了一场戏。
天气不好不坏,太阳以层云遮去面庞,观众不多不少,39个人的掌声算不上太热烈。
——当时他们只觉得寻常。
剧团的其他人陆续回来了,坐在一起,面色阴沉。
秦落落勉强笑了笑:“啊,这一天还是来了。”
程游文的脸色分外苍白,而特蕾西看这气氛也不说话了,睁大眼睛打量众人。他们都知道,剧团的活动要就此暂停了。
至于暂停到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聚么?
谁也不知道。
夏舫骂了一句:“我早就该走的!我早就、我早就该去风阳,我爸妈都在那里!现在好了,彻底走不了了!”
现在城市间的交通停运了,没有人能出城。夏舫病重的母亲还在风阳城。
秦落落宽慰他,说紧急情况可以申请,说不定就批了呢,总要试试的。
夏舫没接话,把头发抓得跟鸡窝一样。
秦落落又轻声说:“……本来,明天还有一场演出的,我们卖出去了61张票呢。”
程游文脸色沉沉,说:“要演。”
“什么?”秦落落看他。
“我们继续演出。”程游文扶着拐杖,苍白的额前几滴薄汗,语气却很坚定,“不管有没有观众,让我们最后演出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