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凉,给他带来了慰藉。
两分钟后战士大口喘息,再次开口:“时渊,你不会死的,你永远不会死的,对不对?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殷舟,殷切的殷轻舟的舟。记住我,然后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终结。”
“好。”时渊说,“我不会忘的。”
殷舟又问:“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今天的、今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是红色的,”时渊回答他,“像玫瑰一样的红色。”
“……哦,那肯定很漂亮。”殷舟说,“我怎么没多看一眼呢。”
他又陷入了混乱之中。
时渊站起身,瞄准枪口:“很高兴认识你,殷舟。”
“砰!!”
几只怪鸟展翅惊飞。
陆听寒说的没错,后坐力很大,时渊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他拿起石块,埋葬殷舟。
树林安静下来,但,他还没找到能杀死的怪物。
是去别的地方呢,还是在附近找一找?警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他要抓紧时间,尽快回到城里。
周围的怪物很多,树、石头、松鼠、蘑菇……可就像他告诉殷舟的那样,当他看向怪物时,他们的灵魂相连。
时渊有些沮丧地想,自己可能没办法向它们下手了。
他捡起最后一块石头,目光突然被吸引了。
石头旁边有一只亮蓝色的蝴蝶。
那蓝色极为明亮夺目,称得上梦幻。
它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翅膀和身体烂了一半,在地上扑腾着。
时渊把石碓砌好了,犹豫着回到它身边。
蝴蝶已经没力气扑腾翅膀了,机枪扫射时它也被伤到了,再过两三分钟,它就要死了。时渊伸出手,轻轻捧起它。
“很疼吗?”他轻声问。
蝴蝶当然不会回答他。
殷舟想要解脱,这只蝴蝶或许也要,再说,他不该耽误下去了。
“对不起。”时渊说,“请你睡一觉吧。”
在他的掌心,蝴蝶的体内涌出黑色晶体,层叠着将它包裹。它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定格,凝固在了黑水晶中,诡异又美丽。
时渊小心地把它放到口袋里。
随后他再次化为黑雾,掠过矮树林,掠过无边无际的荒原,在玫红色的天空下去向来时的路。
……
“5月17日13:47分,拾穗城南城门观测到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邴思云中尉与13位驻城守军近距离了接触感染源,其中5人出现了轻微的精神波动,暂无危险,正在接受观察。”
“而就在短短6个小时后,19:33分,0号深渊的感染波长再次出现,这次是在东城门……他妈的,这算是什么事啊,它在到处跑着玩吗?别告诉我它还迷路了!”
——拾穗城研究中心,主攻深渊研究的杨正仪杨教授如是骂道。
深渊的感染信号每次只出现了不到10秒,但研究中心炸了锅,几小时内,上到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下到刚入职的年轻实习生,忙得团团转。
恍惚间,回到0号深渊刚消失的那几个月,他们也是这样昼夜不停地研究。
最后还是一场空。
学生在旁边小声说:“教授,这些真的是虞教授留下的全部资料了。”
杨正仪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
“浮川”已被击退,他们本该很高兴的,而0号深渊毁了这份喜悦。
他的桌上、电脑屏幕上都是0号深渊的资料。过去的研究资料,很大部分出自虞轻眉之手,而近期的数据,是身为监视者的陆听寒在十年内提供的,他们早都看了无数遍了,毫无头绪。
“教授,”学生又小声说,“陆上将很快过来了。”
“我知道了。”杨正仪揉了揉眉骨。
30分钟后,飞行器掠过窗外,陆听寒来了指挥中心。
杨正仪和他介绍了情况,而陆听寒拿起平板,默不作声地翻过资料,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边翻边问:“可以确认它没感染任何生物吗?”
“目前不能。”杨正仪推了推眼镜,“我们做了波长分析,拆解了频率,暂时没有发现异常值。邴思云中尉处在污染的最中心,按当时的数值,任何人都是会被直接感染的,但实际上他毫发无损。它的感染性出乎意料地低。”
陆听寒停在了某一页的资料,又问:“我说的不止是人。它也有接触感染生物的可能性。”
“感染生物?”杨正仪重复道。
陆听寒侧过平板,给他看资料。
那是虞轻眉的访谈视频。
同为科研者,杨正仪与虞轻眉接触过,对她的印象是为人随性,科研作风理智,在她去世时还扼腕叹息,连称天妒英才。
视频中女人单手插兜,面对记者说出猜测:“感染具有唯一性、互斥性,0号深渊打破了这一条限制,它能‘杀死’感染……但让我说的话,我觉得它从不是希望,只代表了‘毁灭’。”
记者问:“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没什么好说的。”虞轻眉讲,“毁灭就是毁灭,毁灭城市毁灭文明,它是人类的末日。”她忽而笑了,“好啦,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实际上,它就是没感染过任何生物,是最无害的深渊,不是么?”她顿了一下,又讲,“归根结底,我只有一个期盼——”
时隔14年,也是忙碌的研究中心,陆听寒和她一样站在杨正仪的面前。
陆听寒的长相随父亲多,最像母亲的地方大概是眉骨。他们的眉弓内侧陡峭,眉毛线条舒展,给人以深邃感,而平缓的上缘又中和了攻击性,这样的眉眼,认真时颇为沉稳,笑起来又是极为好看的。
这一瞬,哪怕陆听寒和母亲的样貌、气质、体格都差别巨大,杨正仪依旧看见了虞轻眉的影子。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0号深渊的人了。此刻,两人的身影似是重叠,一同道:“归根结底,我只有一个期盼,那就是不要让0号深渊接触任何生物,尤其是感染生物。”
“不然会怎么样?”杨正仪不自觉追问。
“不知道,也许是毁灭吧。”陆听寒眉目沉沉,“我和虞教授观点一样,它不是希望,不站在人类这一侧,永远是怪物的王牌。”
“什么是王牌?”
陆听寒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
拾穗城东城区,夜幕低垂,一场冷雨淋漓。II级警告未结束,水洼映着远方探照灯的光,转瞬被装甲车碾得粉碎。
时渊湿漉漉地回了家,脱下沾了泥泞、树叶与血的鞋子和衣服,分别用水盆泡着。
这时候没有电也没有热水,他洗了个凉水澡,然后飞快地窜上了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自己。
杨教授万万想不到,时渊进城时真的迷路了,绕去了东城门。
他的方向感不好,弄了个晕头转向。
他在城内不敢变回黑雾,怕引起恐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暴露。他淋了很久的雨走回家,又洗了凉水,本就白皙的面庞更白了,尾巴鳞片都冷到微微炸开。
黑暗中,他从枕头下摸出那块黑水晶。
亮蓝色的蝴蝶凝固其中,翅膀还有荧光,通过半透明晶体照在他的脸上。
手机亮起来了。
时渊之前给陆听寒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陆听寒回复了:【情况好的话,一周之内】
时渊说:【等你回来,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陆听寒:【不能现在说吗?】
【不能,要当面说。】时渊手中的水晶表面嶙峋。
陆听寒没追问,简单道:【好。】
时渊说:【我等你回来呀】
等陆听寒回来,他要给他看这只蝴蝶,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陆听寒:【嗯】
时渊眉开眼笑。
城中冷雨还在潇潇下着,长街无人,楼宇空空,寒意淹没每个角落,透过窗缝渗了进来。
手机锁屏,屋内又是一片漆黑,唯一光源是蝴蝶翅膀,它的光落在时渊弯起的眼中,亮晶晶的。城外,最后一抹玫红在天边褪去,树林中是破损的车,冰冷的手/枪,黄铜色的弹壳,藤蔓悄无声息地前行,爬上新砌好的石堆坟墓,开出了几朵猩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