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想了一会,得出结论:“原来你是地头蛇。”
陆听寒:“……换个词。”
时渊搜肠刮肚:“土皇帝?”
陆听寒说:“时渊,你真是吐不出象牙。”
时渊想了两秒钟:“你说我是狗!”
这反应倒比想象中的快,陆听寒挑眉:“还是上将最好听。喊一句让我听听。”
时渊不计前嫌,从善如流,喊他:“陆上将——”
他第一次这么叫陆听寒,咬字认真。
时渊说话的腔调从不强硬,恶狠狠的反派台词都像撒娇,和他本人一样是柔软的。现在更是如此。钢铁冷硬,天地肃杀,他的话语像开在寒风中的一小朵花。
陆听寒:“再喊一句。”
时渊:“陆上将。”
陆听寒:“多来几句。”
时渊:“陆上将陆上将陆上将陆上将。”
陆听寒:“再来。”
时渊:“……”
时渊:“土皇帝,地头蛇,陆听寒,大恶棍。”
这回陆听寒真笑了,揽过时渊的肩膀,大步向前走。
时渊还披着他的大衣,是很蓬松的一团,三步才能跟上陆听寒的两步,耳朵被风吹得微红。
陆听寒凑在他耳边说:“时渊,我都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珍藏的军用地图上怎么有一滩口水印?”
时渊:“……”
陆听寒:“为什么不告诉我?嗯?”
时渊:“陆上将——”
没能萌混过关,他额头上“啪”地挨了一记,委屈地伸手去摸。
冷青天光之下,陆听寒的五官深邃而英俊,好似雕刻而出。运输船发出鸣笛声,催促剩下的人登船,他低头看向时渊,若有所思,最后只是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时渊又在食物分配处工作了一周。
每天上下班,他都能看见人们在收拾东西。
他们在楼上楼下奔波,扯高了嗓子喊着、催促着,男人满头是汗,女人背着孩子,怀中抱满了行囊。
背井离乡大概是世间最苦的事物之一,街头全是废弃的家具,很多东西带不走,只能大片地连带回忆一起丢掉。
有一次,时渊还在一张烂沙发上找到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一家四口笑得很欢,手边花瓶中放着鲜花。照片背面的落款是30年前。
时渊直觉这种东西不该被丢掉。
可能是某人不小心,才漏在了这里。
时渊拿着全家福,在落日余晖下站了很久,等到太阳下山了,依旧没人过来认领。他只好把全家福放回沙发上,拿了块小石头压着,以免它被风吹走。
临走时他一步三回头,直到在街角拐弯,看不到它了。
运输船往返一趟最少需要三天以上。
城中的人,到底还是在慢慢减少。
分配处旁边的工地没人了:重建一座废城,显然是无意义的,反正最后都是废墟。
来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有一次,一队卫兵来到了分配处,冲一个正在打饭的中年男人说:“邱杰先生,你的移民编号是A06,为什么没在一周之前办理预登船手续?”
中年男人异常激动,挥舞手中的筷子:“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给我滚,你们他妈的给我滚!!”
这种人时渊见过好几次。
联盟那边的态度是,能劝就尽量劝人登船,好好科普好好说话,许多冥顽分子也愿意妥协。若是真遇上钉子户,也就任由他们去了,不分散太多的精力。所谓生死有命,末世中,每一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邱杰这态度,明显是钉子户中的钉子户。
卫兵又好声解释了几句,没想到邱杰越发激动,竟然操起李大娘切菜的刀!
刀光一闪,旁边的卫兵刚要扑上来,就看见一条尾巴从天而降。
“砰!”
“啊!”
“咚!”
邱杰被一尾巴直接敲晕了,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卫兵看着时渊,目瞪口呆。
经过这一出,卫兵队长薛英豪尤其欣赏时渊,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他当天就和时渊说:“你看,反正分配处也没什么人了,那位李大娘忙得过来,你不如加入我们一起巡逻。”
时渊说:“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你不用。”薛英豪谆谆善诱,“你是演《殉道者》的那个人对不,很多人认识你,对你有好感。你的形象好嘛,要是能帮我们劝说别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时渊无所谓,反正在哪工作都一样。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听寒,陆听寒却没立刻同意,说:“有些极端分子会比较危险。”
时渊讲:“薛队长说极端分子是极少数,他们不会让我接触的。”
陆听寒不置可否,最后道:“你自己做决定吧。我说过,这是属于你的故事。”
时渊答应了薛英豪。
之后的几周,他跟着卫兵队到处巡逻,劝说一户又一户的人家。薛英豪一时兴起的决定,意外地很有用,时渊的外貌实在太讨喜,大部分人看到他都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时渊生涩地劝说他们,离开这座城市、开启新的生活,卫兵队补充专业的说辞,他们就这样劝走了不少人。
时渊见到了孱弱的孩子,只能牵着母亲的手赶路,他见到了固执的老头,不肯离开几十年的家,他见到了疑神疑鬼的兄妹俩,他们怀疑联盟就是一场骗局……什么人都有,都有自己不离开的理由。
如陆听寒所说,也有极端的情况发生,时渊又遇见了两个情绪激动的钉子户。
两位钉子户拿的武器不同,态度也不同:一个是螺丝刀,一个是锤子,一个气到脖子红,一个呜呜哇哇乱叫。
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想到尾巴可以是武器。
“砰!”
“啊!”
“咚!”
“砰!”
“啊!”
“咚!”
钉子户通通倒下。
薛英豪大为赞叹,和时渊说:“你能不能往我脑袋上来一下?我想看看到底有多疼。”
时渊:?
时渊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请求,问:“你确定吗?”
“当然,我可是很强壮的。”薛英豪比了比手臂肌肉,“你放心敲,绝对没问题。”
人类实在太奇怪了,时渊把尾巴抡圆了,砰地一声敲在薛英豪头上。
“砰!!”
薛英豪一声不吭,甚至没“啊!”出来,直接倒地了。
时渊:?
时渊:??!
“队长!!”旁边的卫兵全都扑过来,“队长你醒醒啊!你醒醒呜呜呜呜!”
最后薛英豪被人搀扶着去了医院,诊断为轻微脑震荡。他也因为这个逆天的请求吃了个小处分。
据说他在医院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真他妈的疼啊!”
于是整个卫兵队都知道时渊了。
就这样,拾穗城的人在一天天减少。
陆听寒为这天准备了几年,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又特意挑了战况良好的时间,转移的效率非常高。运输船一次次往返于三座城市之间,带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运输过程中,他们也被感染生物多次袭击,好在联盟的陆空军配合良好,终归是有惊无险。
房屋、街巷慢慢都空了下来,公交车几乎没有了,就算偶尔来一辆,车上也只有三四个人。
陆听寒也和时渊提了,让他去别的城市。
“还是等等吧。”时渊说,“我还想多留几天。”
本来,他抽签到的运输船票是一个月前的,早就该走了。但他和陆听寒讲了一声,陆听寒就给他取消了船票。
陆听寒说:“尽快,想走了就和我讲一声。”
又过了三天,到了晚上,时渊几乎看不到亮着灯的房屋了。
人去楼空,宛如死城。
陆听寒和他讲,让他最迟明天离开,时渊答应了。
在这个满月的夜晚,时渊独自去了城中的塔楼,登高远眺。
往城市东边看倒还有一小片灯光。
撤离是按区域来安排的,东区是最后一块撤离的,他们会乘着后天的运输船离开。时渊在那里看到了大剧院,它在夜色中模糊成了苍白的一点。
时渊坐在窗边,支着脑袋看城市,看着看着就脑袋一垂,睡着了。
他是被骚动吵醒的。
血脉开始偾张,他听到了无数……植物的声音。
怪物来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盛大都要嘈杂,喧嚣到可怖。时渊猛地站起身,往城外看去,只见黑暗中绽放出大片艳丽的色泽,品红、栗紫、锈绿、松花色……色彩滚滚而来,覆盖了荒原,如山崩海啸似狂风流云。
它们从城市东面而来。
时渊低头,看到东区的加西亚大剧院,亮着明黄色的灯。
还有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