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东西都被毁了,没有信号枪,没有信号弹,时渊不知道支援何时会来。
血从陆听寒的腹部涌出,那是一道狰狞的开放性伤口。其他地方也都是伤,但都不及这伤口可怖。
陆听寒教过时渊基础的医疗常识,以备不时之需。可时渊没想到,他第一次运用就是在陆听寒的身上。
就像是陆听寒每次都能找到他,而他第一次找到陆听寒,竟然是这样的境地。
……还好他找到他了。
时渊没有生理盐水和绷带,把衣服撕下来,叠成块状按压上去。他的手抖得不行,拼尽全力去摁了,依旧血流不止,猩红浸染了他的双手。
为什么止不住呢?他想。
人类原来能流出那么多血吗?
滚烫又灼热,快要把他的指尖烧伤了呀。每涌出一小股鲜血,都像是带走了陆听寒的一点体温,他的躯体在慢慢变得冰冷。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蛇王的头颅被“重锤”击碎,山岳般的身躯横卧荒原。此时它的身上滚落碎石,而碎石掉在地上,无风自动,颤抖地聚集在一起,于是无数条新的岩蛇诞生了。
蛇王已死,但它们族群新的生命又借助它的尸体降临,宛若深海的鲸落,代代不绝。
岩蛇围绕住时渊和陆听寒,它们扭动、翻滚、彼此纠缠,汇聚成密密麻麻的蛇海。一条小楼般庞大的岩蛇,在蛇潮的簇拥下,缓缓游来,竖瞳紧盯着一人。
“……不要过来。”时渊没有回头,“我会杀了你的。”
岩蛇发出嘶嘶声,眼中狂热无比。小蛇们同样躁动,涌动得更快了。
这一幕十足诡异。
巨大如山的岩石是怪物的躯体,连绵不绝。成千上万的蛇形构成海洋,叠了两三米高,它们太焦躁了,全世界都是石块与鳞片的摩擦声,都是它们微亮的瞳孔和猩红的舌。而巨蛇支起上半身,颈部的骨骼撑开,岩石构筑的鳞片有着晶体的弧形生长纹。它挡住了夕辉,向大地投下浓郁的阴影。
放任何人在这里,都是死无葬身之地,都是万劫不复。
可它们偏偏被镇住了。任凭蛇潮再怎么涌动,也不敢接近时渊,在地面留下了圆形的真空地带。
巨蛇不愿离开,身子前倾,似要靠近——
时渊回头,周身涌出黑雾。这黑雾分明是无声的,却有着诡异响动,像是深海的回音,异星的噪声,亦或者千万亡者的叹息。
在这个瞬间太阳沉没,天地无光,这黑暗浓烈到了极点,万物湮灭于此。
雾气蔓延之处,蛇群争先恐后地退避。
他以漆黑眼眸看向巨蛇,说:“……还不滚,你是想死吗。”
岩蛇作鸟兽散去。
荒原安静下来,时渊按住伤口,感受陆听寒的体温变冷。
血还在流。
“……不要死啊。”他听见自己说,“如果你死了,我只能感染你了呀。然后你肯定会很讨厌很讨厌我。”他愣怔了一会,“你会恨我的。”
陆听寒没有反应。
他的胸口微弱起伏着。
时渊说:“陆听寒,你回答我一句好不好?”依旧是沉默。天地苍茫,荒原无声。
他的人类在一点点、一点点地死去。
时渊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他内心的刺痛感都麻木了,才听到刺耳的破空声。
一队飞行器自城市的方向而来,整齐划一,方向直指前哨站的遗址。
救援来了。
哪怕知道这情况几乎不可能有幸存者,救援还是来了,没放弃一分一毫的希望。
时渊的眼角微微湿润了。
他低头,在陆听寒的掌心很轻很轻地蹭了蹭,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他和陆听寒说:“他们来了,你不会死了,对吗?”
飞行器降落,一队队战士持枪奔出,救援人员带着小型机器人四下散开。
“报告——2公里以内暂无岩蛇的活动迹象,立刻进行救援!”
“快快快!搜寻生还者!”
“刚刚我们看到的人呢?在哪里?!”
“探测到生命迹象——等等等等,就在这里!有人还活着!快过来快过来!”
“是陆上将!”
一片忙乱中,医护人员把陆听寒往飞行器上转移。有人反应过来了:“我们在飞行器上看到的不是2个人吗?怎么只找到了陆上将?”
“不知道啊,难道被岩蛇带走了?我们要继续搜救啊!快点动起来!”
一架飞行器率先离开,带陆听寒回城市抢救。
它掠过至暗的天空。
荒原上,少年孤身而立,抬头目送它的离开。
……
两天后,风阳城军区医院。
时渊站在医院顶层,医院的走廊总是纯白的,总是充斥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早认识他了:“又来探视呀?你没必要一直留在医院的,要是有情况会有人通知你。”
“我不想回家,一点都不想回去。”时渊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恢复意识。”医生边走边说,“生命体征都基本稳定了,这个你可以放心,很快他就会醒来。”
时渊进了ICU。
陆听寒躺在病床上,身边是各种仪器。他像是睡着了,面色平静,在氧气面罩上呼出白雾。
时渊本来一个仪器都不认识,但这两天他努力在学,认识了呼吸机、床旁监护仪、心电图机和体外除颤器,还有一众古古怪怪的药。
这些冷冰冰的名字让他不安。
他逼迫自己了解它们。
今天陆听寒依旧没恢复意识。
但确实如医生所说,他的情况稳定了,就连时渊都看得出来他不再那么虚弱。
时渊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默默陪着陆听寒。
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伸手,轻轻把手放在了陆听寒的掌心上。他不敢用力和陆听寒十指交握,只用这种方式感受他的体温,确定他还活着。
他小声说:“陆听寒,我今天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我在医院三楼摔倒了,角把一个医生的白袍划烂了,还要赔钱。”
他说:“我一直待在医院里,只有早上会回家喂鸟喂鱼,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他说:“你什么时候醒来呀?都好久没人摸我的头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
探视时间结束了,时渊离开前,又回头看去——
药液一点点滴落,顺着透明管道融入了静脉中。床头仪器兀自描绘着线条,高高低低,起伏不断。
他的人类还活着,还会陪伴着他。
他没有重归那千百年的孤独。
第四天,陆听寒醒了。
他的意识还很模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时渊赶来时他恰好又睡着了。
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有了些许血色。
时渊坐在病床旁,看着陆听寒,尾巴尖蜷缩起来,很小声地哭了起来。
很奇怪的事。在陆听寒濒死、或者全然昏迷的三天中,时渊都没有哭,现在陆听寒有意识了,那些难过反而将他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