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时渊鲜少见陆听寒对他那么严肃, 不禁紧张:“你要问我什么?”
陆听寒缓缓说:“现在联盟生死攸关,自高峰期过后,你应当目睹了我们的诸多无奈, 每一次失败都是致命的。我是指挥官, 我的职责就是做出一切有利于联盟的判断。”
时渊:“嗯。”
他抱紧了尾巴。
“从安乐死法案到舍弃拾穗城, 到‘重锤’落下的那一天,再到我和苏恩齐上将的分道扬镳, 还有其他你不知道的决策……哪怕有争议,哪怕有质疑, 哪怕有沉痛的牺牲,我也总向着最有利于生存的那一条路走去。或者说,我从没有选择,这是一场我们输不起的战争。”陆听寒说, “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时渊还是不懂他要说什么, 歪了歪脑袋。
陆听寒看向他,神色竟是……有几分挣扎。
他缓缓说:“你知道‘回声’和‘远眺’了, 那么你知道, 联盟曾经有第三个计划吗?”
时渊想起, 林叶然曾和他提过。
林叶然说,联盟早就放弃第三个计划了。
陆听寒继续讲:“第三个计划名为‘深潜’。长久以来, 我们发现感染是具有互斥性的, 除了你之外, 各个深渊无法覆盖彼此的感染特征。”
虞轻眉曾拿着透明容器, 其中感染兔子在疯狂尖叫, 它长了很多条腿。
她向采访者解释说:“它被4号深渊感染, 特征是‘多肢畸形’。而它不可能再被其他深渊感染, 也就是说, 你没办法感染已经被感染的生物,不可能有同时‘巨大化’和‘多肢畸形’的一只兔子,感染特征具有唯一性、互斥性。”
时渊:“噢……”
陆听寒:“这就导致了,不同感染潮不会接近不同源的深渊。比如4号深渊的感染生物群,绝不会接近除它之外的深渊。所以联盟一直有个设想,那就是模拟出一个深渊的感染波长,覆盖整个城市。它不会感染任何生物,却能欺骗过感染潮,这样我们只用对抗一个深渊的感染对象了。”
他告诉时渊:“这个项目有两大问题,第一个是数据的不足。我们曾经以1号深渊作为对象,试图模拟,但我们需要更多更准确的数据。监视者已在过去的70年中,提供了大量深渊的数据,但那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来自深渊之底的观测,也就是说,我们去到深渊的下方。”
“谁也不知道深渊之底有什么。联盟做了多次尝试,不论是飞行器还是监视器,要不然是被雾气里的感染生物毁坏了,要不然就是在雾气中湮灭。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计划一直搁浅。”
时渊问:“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即便模拟出了深渊信号,联盟的城市暴露在地面上,要做到百分百覆盖,实际上是非常难的。如果所有人移居地下避难所,信号覆盖效果能显著提升,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避难所是末世后建出来的,很多设计、结构、用材,难免不足,它空间狭小,深度不够,无法实现自给自足,无法久居,同时它的密闭性和武装能力也有所欠缺。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一个极度完备、拥有自给自足能力的地下建筑,才能完成‘深潜’计划。以我们现在的能力,不可能造得出来。”
时渊弄清楚了,人类没法去到深渊之底,也没法找到合适的建筑。
他弯了弯尾巴:“所以,‘深潜’计划才被放弃了。”
“对,这两个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陆听寒说,“相比之下,地下建筑稍微有点希望:帝国有许多地下城市,结构完善,他们的地下避难所也胜于联盟,只要能找到一个大型帝国地下建筑,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时渊:“但是‘回声’失败了……”
“嗯。联盟已掌握两个帝国建筑的方位,但,将所有人迁移过去也是极难的。更何况,模拟深渊信号这一块迟迟没有进展。”陆听寒看向时渊,灰蓝色眼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可是,你来到了城市。”
时渊突然明白过来了:“你们想模拟我的波长?”
“如果近距离‘观察’你,从你这里收集数据,那么联盟也不用去到深渊之底了。”陆听寒揉了揉眉骨,“你是个很特殊的深渊,即使模拟不出来你的波长,或许从你身上,我们也能对深渊有更好的认知,从而抵御城市,甚至……去到其他深渊的底端,拿到它们的数据。”
他继续说:“如果这样,我们也可以同时准备搜寻地下建筑,策划转移计划,最后完成‘深潜’计划。”
“这些天,关教授也跟我重新提起了‘深潜’。他的意思是,你很可能是我们新的希望。”
时渊:“啊,原来是这样,我……”
“先听我讲完。”陆听寒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听到关教授的话,是非常纠结的。时渊,你还记得我说过吗,让你见证一切。”
——在拾穗城的天台上,他们并肩而立。
陆听寒和时渊说,我们已看到勇敢的你,而现在,不需要救世神,到了你来见证我们勇气的时刻。
时渊:“我记得的。”
陆听寒:“到现在我依旧这样认为,你没义务拯救城市,也没义务去欺骗那些怪物。你应该在城市中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比如演舞台剧,比如欣赏花海与麦田,比如接电话和照料异变者。我怕我向你提出请求,你会因为对我的喜欢,做出违心的回答。”
他继续讲:“我与父母的关系淡薄,至交颇少,苏恩齐总说我为战争而生,战火充斥了我人生的每分每秒,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因为我的陪伴而喜欢我,我又何尝不是呢?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爱上过任何人,也没想象过这一天。这是我拥有过的、最纯粹的感情,因为太美好,我不想它有半点瑕疵。”
“但,我是联盟最高指挥官,我得抓住一切可能性去拯救联盟,去拯救人类。”他交握的十指用力,指节微微发青,“所以我还是要问出这个问题:时渊,我已经和关教授确认过,项目是纯观察性质的,不会对你本身造成影响——就像过去我在监视塔进行的观察一样。你只需要释放出感染波长,我们在不同环境下记录下来,尝试模拟。而你不会是异类,是科研中心的一份子,是为联盟做出贡献的志愿者,值得应有的尊重。”
“所以,抛开你对我的感情,你愿意参与新的‘深潜’计划吗?你愿意……尽可能救下城市吗?”
时渊与他对视。
就这么对视了两秒钟,他突然笑了,探身,在陆听寒的侧脸亲了一大口。
他轻快说:“我当是什么事呢,让你那么严肃!在我第一次出城想给你看那只蓝蝴蝶的时候,我就做出决定了呀!我不是为了你,我也喜欢这里呀。”
陆听寒:“……”他有些不解。
时渊的尾巴摇曳如彩旗:“我见到了剧团,遇到了程游文和秦落落他们,演出过《殉道者》那么好的故事,还有那些花海和麦田;后来,我又认识了想去宇宙的邬先生,喜欢华尔兹的爱德华,看到那些风车和能源塔,在电话里听到了那么多人的故事……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呀。‘远眺’的资料都是我去铁城找回来的。如果你不提,我也主动帮城市做更多事情的。”
陆听寒:“也就是说……?”
时渊:“我当然愿意!”他抱住了陆听寒,软乎乎的一团窝在陆听寒怀中,“说不定以后,我们就能住在地下的城市里了。然后还能继续演舞台剧。”
这回陆听寒几乎是手足无措了。他的手悬在半空几秒,才轻轻落在时渊的腰上,把他搂住,低声道:“……谢谢。”
他紧紧抱住时渊,那柔软的黑发挠在他的下颚。
千言万语在胸膛中沸腾,他张了张嘴,生平第一次失语。
时渊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