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传来电流声。

“沙沙沙——沙沙沙——听到……沙沙沙——请……”

战士们一愣, 都是看向研究中心。只见楼顶的调度中心灯光闪烁，微弱但清晰。

有人还在研究中心，开启了权限！

来不及思考谁留在了那里, 通讯员立刻呼叫：“这里是21分队，收到请回答, 收到请回答！”

“沙沙沙——”

“收到请回答！”

“沙沙——收到收到。”信号稳定了,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这里是调度中心, 我是研究员林叶然。我在第一调度室的控制台重启了调度塔，但我没有更高级的权限去提高覆盖范围, 启用更高级的频道。请做出下一步指示！”

“收到。”通讯员的鼻尖冒汗了，“你能去到总控制室吗？去到那里, 你按照我的指示来做, 我能让你解锁权限。”

“可以，去总控制室的路暂时是安全的，我现在过去。”林叶然回答。

“好的，请你注意安全。”

林叶然不是调度中心的人。好在，他常在数据中心和调度中心两头跑，拥有一些基础权限。就是这点权限, 让他去到顶层, 开启了调度系统。

目前只有最基础的公用频道能用。

非军用频道的信号特别不稳定, 但，透过层层电流声, 分散在城中的军队取得了联系。

时渊听到, 通讯频道里响个不停。

信号太差, 频道混乱, 每个人都在扯着喉咙、重复对话, 乱成一锅粥。他们定位了另一支队伍——就在10公里外，北城墙之底，有一支运送能源核心的车队被困住了。

陆听寒决定立刻支援。

时渊没跟着他上车。

他和陆听寒说：“我想去数据中心。”

“去找林叶然？”陆听寒问。

“嗯。”时渊说，“我不去接他的话，他会死在那里的。”

陆听寒：“数据中心离这里33公里，另一支队伍情况紧急，恐怕没办法派人送你过去。”

“噢……”时渊呆呆地把尾巴垂下了。

陆听寒看着他：“变成黑雾过去吧，这样来得及。”

“诶？”时渊愣了一下，“我的感染信号不是会影响作战吗？就是带来干扰啊，混乱啊之类的。”

“没事，有我在呢。”陆听寒说，“去救下林研究员吧，保证他能抵达总控制室，然后平安回来。等你们回到街道上，我会想办法来接你们的。”他摸了摸时渊的脑袋，“去吧，趁着下一场雨还没来。”

时渊的尾巴欢快摇曳。

陆听寒的车队远去了。

时渊不敢以雾气的形态接触怪物，好在，街道上的蝴蝶暂时平息了，在那巨大的风暴云来临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时渊找了个角落，浓郁黑雾从他周身涌出。

他飞掠风阳城的长街。

二十多分钟后，时渊来到数据中心的楼底。

这回他终于不用爬楼梯了，黑雾直接涌向楼顶。他想，要是平时上班能这样就好了，4号高塔的电梯总是坏，他爬楼梯爬得满身是汗。

到了顶楼，门禁已经开了。他变回人形，在走廊呼喊：“林先生——林先生——”

走廊空荡荡，他的声音回响着。

他看到每一个调度室的屏幕都在闪烁，哪里的电路毁了，滋滋冒着黑烟，味道刺鼻。

他继续呼喊：“林先生——林先生——”

“林先生，你在哪里？”

“林先生——我要迟到早退了！！”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我在这！时渊，过来！”

时渊小跑着过去，穿过两道厚重的大门，在总控制室找到了林叶然。

林叶然还穿着研究员的白衣，满手灰尘和机油。

总控制台的按钮密密麻麻，他飞快地看了眼时渊，来不及解释，按照通讯器中的指示，继续开启权限。

通讯器：【……最后一步，输入临时操作密码2889SA42Z93，绕过指纹解锁系统】

【我正在远程给你授权，得到授权后，立刻开启所有军用频道】

林叶然满头是汗地照做了，最后摁下启动键。

屏幕和信号灯一一亮起，照亮了控制室。

噼里啪啦的电流炸开，放在台面的耳机中传来交谈声：【这里是23队，收到请回答！】

【我们在6区的临时哨站，请求支援！】

【各小队听令，优先向运输能源核心的队伍靠近！我们必须撤离了！】

【陆听寒上将下令，运输船在45分钟后起飞，各单位注意！】

——通讯恢复了。

林叶然长吁一口气，脱力了般坐下，靠着墙壁。窗外雷云压顶，雨水磅礴而下，蝴蝶张开了翅膀。

时渊说：“林先生，我们先去塔底吧，等会就有车来接我们了。”

林叶然不说话，他握紧了胸前挂着的金属牌。

时渊：“林先生？”

林叶然突然问：“时渊，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里吗？”

时渊摇头。

林叶然说：“雷雨天的信号乱了，频道里吵吵嚷嚷的，什么都有。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会在这个晚上回来，比如一个……老朋友的讯息。”

“……”时渊微微睁大了眼，意识到什么，“啊。”

“是的。”林叶然举起手中一个黑色闪存盘，露出了笑容，那笑容真切又灿烂，时渊从没见他这么笑过。

他说：“我找到了严歆的讯息。”

三个小时前，研究员和调度员都撤离了，唯有林叶然留了下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是想寻死？倒也没绝望到那份上；是想保护资料？数据都转移和备份了，没这个必要。

他上了顶楼，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调度室。有人忘记切断电源了，设备又损坏了太多，屏幕都是雪花屏，频道里都是杂音，每当闪电炸开，屏幕一闪而过诸多影像，频道里传来人声。

【229年7月1日，第五次记录，这里是第三小队，准备执行“阿尔法突击行动”，对4号深渊感染群发起进攻。】

【呼叫调度中心，呼叫调度中心，听到请回答！我们需要支援！哨站撑不住了！】

【“蜂群”飞行器队伍请求迫降，有一架飞行器右引擎损坏……】

【我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莫元少尉，针对201年3月的城市重建计划，我有以下几点要吩咐……】

【观众朋友晚上好，这里是天气预报，191年7月28日，风阳城局部有中到大雨，气温21到26摄氏度，请准备好雨具，并做好大风降温准备】

【早上好！欢迎收听“音乐之声”，今日第一首曲子是邹小姐为姜先生点的纯音乐《铁城落日》，请各位欣赏——】

来自不同时期，来自不同频道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吵吵嚷嚷的。

若将数据比作海洋，在这个夜晚的雷声中，海水翻涌，乱流中涌动着城市的过去。每每电闪雷鸣，它们呼啸着、咆哮着，几乎振聋发聩。

林叶然负责音视频处理，这些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他坐在位置上，默默听着，潮水一般的音频将他吞没了。外头雨声很大，他漫不经心地想，他到现在都没死真是奇迹。

所以，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他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严歆说不出那句我爱你。

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又奇怪的人。

他一直坐着。

直到亮蓝色的闪电炸开，混乱的音频里，他听到男人的声音：【林叶然，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瞬电流在林叶然脊椎上炸开了，仿佛那闪电劈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扑过去，整个人趴在了屏幕前。

屏幕闪烁雪花，音频继续播放：【……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是我总在铁城不回来吗？是我之前吼了你吗？还是……】

林叶然来不及细听。

他生怕下一道闪电扰乱数据，颤抖着手，凭最后一丝理智，从外套口袋摸出闪存盘，接通了那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