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吗?这么多年的朝夕共处,让她没法恨得纯粹。
公主到最后都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
鼹鼠人醒了,窸窸窣窣围了上来。
一人小心翼翼地问她:“狄温!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座城市啊!”
“……尔顿。”艾丽西亚木然道,“我们去尔顿。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能进到城里。”
天蒙蒙亮了,她站在废弃的城门口眺望远方。
再看向来处,他们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才来到这里。她想,父亲会为她骄傲的。
她终归成了领导者。
……
“后来的故事,你们也知道了。”狄温扶着墙壁喘气。
离塔顶还有一段距离,她走不动了,需要休息。时渊和陆听寒便耐心等着她。
狄温说:“我告诉所有人,我要去和国王谈一谈这笔血债,其实我只是想找到父亲。我们去到首都,进了城。城里正在遭受怪物的攻击,我们的队伍被迫分开了。”她闭了闭眼睛,“我没想到,王都的部队都撑不住了,父亲他正在向地下转移,刚好遇见鼹鼠人。”
她讲不下去了。
愤怒的鼹鼠人一直把国王视作暴君,杀死了他。等艾丽西亚赶到,鼹鼠人已经在欢呼了。
他们把所有功劳放在了她的身上,高呼:“弑君者狄温!弑君者狄温!”
海潮一般的欢呼,淹没了她的哭声。
“我也不知道,对他们的感情是怎样的了。”狄温讲,“就像乔伊,我恨他们我也爱他们——究竟是爱是恨,也没有意义了,他们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没有告诉过他们真相,和他们四处流浪,构筑‘巢穴’。我们还遇到其他鼹鼠人,遇到我喜欢的人,我和他有了女儿,后来,他也死了。最后我碰见你们。”
“……我明白了。”陆听寒说,“很让人唏嘘的故事。”
“陈年旧事而已,只不过人老了,不吐不快。”狄温站起来,“走吧,我们赶快去塔顶。”
时渊一步步迈上台阶。
十几分钟后,陆听寒根据0293提供的通行码,解锁了塔顶的防御措施,推开一扇门,惊风混着雨水涌了进来。
时渊被糊了一脸水,用袖子擦了擦,才意识到他们到地面之上了。
这里是观测室,玻璃几乎全碎了。从塔顶能俯瞰城市。雷暴雨似乎小了点,黑云也薄了,隐隐在天边有日出的金光。
陆听寒检查观测设施的时候,狄温走到观测室边缘,坐上一把快烂掉的木头椅子。
时渊站在她身边,想瞧瞧她在看什么,就听见她说:“真好,不是么?我带着我的子民又回到这里了。”
雨停了,乌云还压在头顶,东方的金光越发耀眼,狄温忍着光照的刺激,目不转睛地看向远方的日出。
她说:“温室、农场、发电厂和排气消毒系统都在运作,军械库、仓库和观测塔也没问题,‘烈日’会保护这里。李斯特将军守住了城市,我带回了帝国的子民,我们会活下去的。”她笑了,“你说,父亲会喜欢现在的我吗?会为我骄傲吗?”
——这些年,她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无法释怀。
此时此刻,她知晓了答案。
半个红通通的太阳跃出地平线,金橙天光斜斜闯入城中,照亮王宫、长街与广场。
狄温忽然睁大了眼睛。
时渊看到在遥远的天边,跟了他们一路的空中游鱼穿梭在天光里。海豚畅游,热带鱼曳着绚丽的长尾,而那头鲸鱼沉浮在金色的云海。要不是它在阿德西经过,时渊和陆听寒也发现不了秘密小镇,遇不到狄温他们。
“……爸爸,是你吗?”狄温轻声问,“你看到我了么?”
没有回答。
鱼群消失了,被云海吞没。
漫天霞光随之隐去,阴雨再次笼罩。
方才光景只如昙花一现。
陆听寒检查完设施,记录了情况。
他们该回去了。狄温佝偻着背,和他们一起往下走,乘着电梯回到塔底。
她说:“你们要走了吧。”
“对。”陆听寒说,“等下次见面,就是联盟带着深渊模拟信号过来了。”
“好。”狄温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祝你们平安。不用担心我们,就这么一点时间,我们撑得住。我会安排大家工作,清理城市,加固防线,等着你们的队伍回来。”她笑了笑,“虽然当不成女王了,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
陆听寒:“一言为定。”
狄温:“一言为定。”
陆听寒和联盟众人商量了,于明天出发,返回联盟。
留在尔顿的最后一晚,时渊又和陆听寒逛街去了。
他坐着0293,0293高呼:“警告!警告!警告!”两人一机器走在宽敞的街道。
时渊再次审度建筑。
还是那种怪异的、他无法描述的感觉:很多房顶都太尖了,墙壁颜色都太耀眼了,城市的布局也不太一样……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他,这里不是联盟。
他想,如果长住在尔顿,他也会喜欢这里的。
可是在这个时刻,他挂念的是联盟城市。
挂念那长街短巷,温和色调的房屋,挂念那规整笔直的布局,平整屋顶,耸立的高塔和雪见花旗帜。
离开联盟近半年,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感。
他想,狄温和鼹鼠人肯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陆听寒!”时渊喊了一声。
陆听寒闻言驻足,一回头怀中就多了一只时渊。
时渊:“摸!!”
陆听寒摸摸他的头,笑说:“怎么这么突然?”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什么?”
“我在想家!”时渊告诉他,语气欢欣鼓舞,像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难题,“你说的没错,我在想家哦!真的很想很想!”
陆听寒亲了亲他:“明天就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