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对比了一下探测仪:“这里的污染数值比较低。海拔高了,毒雾也会相对稀薄,说不定能放置定点检测仪。”
时渊抬头,仰望山脉:“那我们上去?”
“试试看。”
山上没有树,被蘑菇林覆盖了。
地势出乎意料地平坦,爬起来不费力。两人走走停停,时渊又发现了一种新型蘑菇,它们通体黑色,伞盖有成年男性的掌心大小。
黑蘑菇没有孔洞,伞盖特别硬,时渊用指骨敲了几下,是沉闷有力的“咚咚”声。
仿佛一面鼓。
时渊采了一大一小两朵黑蘑菇,声音一高一低,也抱在了怀中。
越往高处视野越清晰,时渊拉着陆听寒的手翻过怪石,回头看去,高耸伫立的蘑菇被尽收眼下。他还没仔细看,几滴寒意落在脸颊上。
“下雨了。”陆听寒说。
深渊之底是个小小的世界,自然有晴雨变换。好在大部分时候雨水比较温和,不需要额外的防护措施。
但这场雨下得奇怪,准确来讲只有雨滴,一直在刮的风停了。
风停声止,听了那么久的风蚀蘑菇,周遭安静到只剩雨声,蘑菇的演奏会骤然落幕,叫人觉得怪怪的。萤火虫不见踪影,蘑菇林喷出大量毒雾,这回没有风将它们吹散,它们沾了水汽,沉甸甸地下沉,在地面涌动,一层又一层堆积着,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时渊目不转睛地看着,研究了好一会,直到陆听寒揉揉他的脑袋:“继续走吧。”
“好哦。”时渊说。
淋着雨爬山,四处湿滑。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接近山巅。
附近有一个小山洞,不深不浅,供两人容身绰绰有余。
陆听寒探身进去,确认了感染数值,说:“这里可以放定点检测仪。”
陆听寒布置仪器,时渊坐在洞口前休息。
雨在头顶顺岩壁滴落,淋漓地打湿土地,泅出一个个小泥坑。山脚之下雾气色彩斑斓,厚重地翻涌,层层叠叠,仿佛一片浓稠的油墨海。
时渊看着看着困了,抱着他心爱的蘑菇们,头一点一点,几乎要睡着。
——直到他听到了细小的“沙沙”声。
这是黄色斑点蘑菇发出的声响。
可这里不是没有风吗?
时渊猛地睁开眼,看到怀中的黄蘑菇轻颤。不单黄蘑菇,其他蘑菇也在微不可察地摆动。
有风。
缥缈到像幻觉的风。
他和陆听寒没法察觉,蘑菇却听到了。或许它们生来就要与风同奏。
时渊:“哇!”
他把几朵蘑菇举高,声音更明显了,高低交错在一起。
于是时渊也忙活起来。他借了陆听寒的军刀,去山洞口割了几条藤蔓,把蘑菇缠在上头。
“你在做什么?”陆听寒捣鼓仪器之余,抬头问他。
“我在弄音乐会。”时渊回答他。
时渊的奇思妙想从来不少,陆听寒习以为常,继续埋头工作。
时渊沿路采的蘑菇太多,足足缠满了三条藤蔓。他踮起脚,把藤蔓的两头分别绑在洞口的上方,蘑菇们就满满当当地悬在空中,仿佛一个个独特的小饰品。
可惜风又停了。
时渊抱着两朵黑蘑菇,等了好久好久,睡着了。
他是被陆听寒拍醒的。
睁开眼,陆听寒就坐在他的身边,搂住他的肩膀说:“……时渊,风来了。”
时渊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慢慢睁眼。
藤蔓在头顶晃动,清脆的铃铛率先响起,而后是尖锐的咻咻声,细微的摩擦声,轻盈的沙沙声……山脚的蘑菇林沉默了,山巅洞穴内又有一场秘密音乐会,只为两人奏响。多种声音在雨中交融,浅唱低吟,更轻盈更和谐,构成奇妙的乐章。
“真好听。”时渊说。
“是啊。”陆听寒说。
“咚!”时渊轻轻拍了下黑蘑菇的伞盖。
“再敲几下。”陆听寒在他耳边笑说,声音低沉,“让我看看你的音乐天赋。”
时渊就开始胡乱地敲,两个黑蘑菇音调不同,一个高昂一个沉闷。到底是听过音乐会的小怪物,和陆听寒这种音痴完全不同,他敲出了节奏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这场独一无二的音乐会被注入新的活力,蘑菇在藤蔓上颤抖,风大是此起彼伏的海洋,风弱是山林的呢喃。
时渊很快敲累了,靠在陆听寒的肩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困了就再睡一会。”陆听寒伸手,压下时渊一撮乱了的黑发。
“好——我就眯一下。”时渊又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含糊说,“就那么一下下——”
他没有睡得太深,半梦半醒间,依旧听见蘑菇的歌声。
仪器已经装好,等雨停他们就该走了。
雨什么时候会停?
谁也不知道,或许是十分钟后,或许是一百年后。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时渊靠在陆听寒的怀中,用尾巴圈住他。
在深渊之底的第一年,他们在避雨洞穴中听了一场秘密音乐会,梦里是山风与绮丽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