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人的底线总是一再降低,先前他还有侍妾这个名分时,还嫌不是正妻之位,不够名正言顺,现在突然发现,当个侍妾已经挺好的了。
最起码之前他对着金玉流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上一句“我是应大人唯一的侍妾”,而现在竟然连这句话都没的说了。
别人一问,只能说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实在跌份,想想若是能回答一句“他骚扰我的人,该杀”该是多么的威风痛快。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扶正?
不,他现在等于连应家门都没进。
池簌有点烦。
当然,这只是对于池簌来说,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令人悲伤,但在其他人眼里,一位来自七合教高层的绝顶高手,可比之前那个应家侍妾身份重要的多了。
池簌作为七合教的使者,跟随应翩翩来到京城,不光皇上龙心大悦,他也一下子成为了令京城贵族们趋之若鹜的人物,一时间宴请与拜访者不断,但池簌都没有理会。
不少人好奇他的模样,但却都未得见真容,这次安国公府发出请帖之后,没想到池簌竟会答应赴宴,一时间脸上十分有光,安国公夫人还特意为他单设了席位,等待贵客到来。
可是在门口引路的小厮一直没有接到人,安国公还亲自去等了一会,也未曾看到持着这样一份名帖的客人出现。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就进了园子,并且去了应翩翩身边就坐。
此时池簌跟傅寒青这场架一打,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才知道贵客早就到了,连忙带着刚刚能下地走路的韩耀一起前来拜会池簌,同时处理这场纠纷。
安国公夫人见侄子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命人抬了软轿过来给傅寒青乘坐,傅寒青却咬牙道:“我无碍”,推开搀扶,深深看了应翩翩一眼,自己硬挺着转身而去。
安国公夫人又安抚了宾客,安国公则先带着韩耀给池簌敬酒:“韩公子,你——”
他原本面带笑容,此时看见池簌的脸,却是心中猛然一跳,张口结舌。
之前,安国公一直帮黎慎韫管着七合教的叛党,没想到七合教的教主竟会突然出现,重新掌权,一时都是措手不及。
现在那群叛党尚未处置干净,他就要面对这位来到京城的使者,安国公本就心虚,看到池簌的脸时,这心虚都尽数化为惊骇。
直到安国公夫人也走过来,安国公才勉强重新露出笑脸,连姓都没敢再叫,说道:
“我对七合教的各位侠士一直
十分敬仰,今日乃是我的寿辰,公子能够前来赴宴,足感盛情。方才下人们疏忽,竟不知公子是何时到的,实在失礼了,还你请前方上座罢。”
池簌道:“不必,这里很好。”
“噢,好,那就好。”
他也不知道是客气谦虚还是真的不愿意到前面去,安国公也不好勉强,便没在深劝,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我看公子十分面善,有些神似我的一位……故人,可否冒昧询问一下,你是何方人士?”
池簌淡淡地说:“父母早亡,自幼漂泊,遇见了先师后便拜入七合教。如今师父已经被我所杀,安国公的问题,便连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安国公夫人看见池簌的容貌,本来是自己心中暗暗惊骇,听到安国公有此一问,立刻意识到,丈夫应该也看出来了。
这个七合教来的使者,鼻子与眼睛分明就像极了那名已经死了多年的贱人!
而看他二十来岁的年纪,姓韩,又说一口官话,也与当年那孩子的情况相近。
但不可能的,那个贱种已被他毒打一顿扔在了雪地里,不可能活下来,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安国公夫人冷冷地看了安国公一眼。
此时,应翩翩却凉凉道:“韩公子,安国公有此一问是有内情的,你勿见怪。他年轻时结识过不少红颜知己,也留了不少沧海遗珠,又因畏惧夫人,不敢把孩子在府上养,扔的遍地都是,找也不怎么好找。所以如今年岁大了,瞧见谁都得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儿女。你以后在京城住的久了,自然也就惯了。”
池簌自幼经历无数艰苦波折,才练成了这一身绝世武功,其中的付出常人难以想象。
他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回到安国公府,好好欣赏一番那些人看到自己时惊慌畏惧、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看到面前这三张令人生厌的脸,池簌才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反倒是身侧带着的这个人,填满了他的人。
他早就不稀罕这个家了,他有了自己喜欢的、护着的人,那个人也正站在他的身边,叫他再也不是漂泊于世,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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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簌回头看了一眼应翩翩映在灯影里的脸,那个瞬间,觉得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划过,他微微含笑,说道:“原来如此。”
安国公夫人大怒,料想应翩翩是因为方才的事情蓄意报复,只气的面色发青。
她压着怒火道:“应大人,方才寒青是对你无礼,但他也伤的不轻。今日毕竟是我夫君的寿宴,他只是看着韩公子亲切,这才多攀谈几句罢了,你前来做客,还言辞刻薄,未免过分!”
应翩翩笑道:“夫人莫恼,我也只是随口闲聊,说几句京城中的逸事给韩公子听罢了。”
安国公夫人胸口起伏,勉强维持风度,冷冷地说:“应大人,你若是对这场宴席如此不喜,即便是不来贺寿,我们也不会计较。眼下直接离开便是!”
结果她这样一说,池簌那边还来劲了,淡淡地说:“此事因我而起,打伤镇北侯的也是我,既然国公府不欢迎应大人,那我也不敢继续用膳了。应大人,我随你一起。”
应翩翩笑说着:“对,我是看这里不顺眼,尤其是看镇北侯特别不顺眼,但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嘛,那我还是可以勉强留下的。今天这菜色不错,来都来了,不尝尝怎么行?韩公子,吃。”
他举箸给池簌夹了一朵作为装饰的萝卜雕花。
池簌:“……”
他默默吃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安国公夫人差点被应翩翩气的昏过去,但又不能真的叫人来轰他,更何况还有池簌这样一位贵宾回护纵容,她就更加惹不起了。
这时
,对面席位上的昭平郡王笑着说道:“哎呀,不过是一些误会,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今天是国公的整寿,咱们庆祝还来不及呢!大家喝酒,喝酒!国公,我敬你一杯!”
昭平郡王一直跟应翩翩交好,这时是在打圆场了,正好也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其他宾客们也纷纷大声说笑起来,以掩盖方才的尴尬。
安国公笑着冲昭平郡王举杯,又拽了拽安国公夫人,低声下气地哄她:“好了,好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安国公夫人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气冲冲地低声说:“没出息!你也配庆生?我看往后你都别做寿了,每回都是一肚子气!”
她说完之后,径直带着韩耀走了,转身时已压下怒容,换成热情的笑脸,招呼其他客人。
安国公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深吸口气,这才端起自己的酒杯,朝另外的宾客们走去。
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花树下的池簌和应翩翩。
或许是因为派人暗杀韩小山,终究觉得亏心;或许是七合教那些叛党的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或许他已经发现,应翩翩每一次的发难,看似言行轻佻,其实都不是无的放矢……
此时此刻,安国公的心中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
但仿佛心生异样的只有他一个人,宴会开始之后,人们很快忘掉了刚才的插曲,纷纷谈笑宴饮起来。
应翩翩挑眉,冲池簌举了举杯,池簌笑着跟他碰杯,两人各自饮了一盏酒。
应翩翩的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身体微侧而坐,手中持杯,这样随意的姿态虽不合风范,但由他作来却丝毫不显失礼,反倒有种别样的洒脱。
应翩翩感慨道:“我刚才想了想,自你我相识之后,较为隆重的宴请大约参加了四场,好像每一场我都在当着你的面砸场子。”
他冲着池簌笑了笑:“今天你坐我身边,也被我给带累了。你看,现在都没人敢上来敬酒。”
可能,反派阵营的宿命,就是殴打主角吧。
池簌诚实地说:“那是因为我想单独和你说一说话,就把他们盯走了。刚才傅寒青和你说话的时候,还有人想过来帮你解围,我会轻功,这才抢了先。”
应翩翩一怔,不由大笑。
池簌微笑,慢慢地说:“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可这些美食、热闹、笑声却从不属于我。如今回来,他们给了,其实我也不想要了。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大概这就是命吧。”
“有的人生来便不能获得全部光明,世界一半阴暗,一半绚烂。面朝光明,身后便是无边荒寂,如影随形,想从繁花中走来,路的尽头又是不堪的真实。哪一种更好?谁也说不上来,可是停了脚步,此生也就结束了,人活着,本来就是这样一天天地熬。”
应翩翩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自哂而笑:“你说的很对。所以走上了哪条路,都只能一横心走到底,不可反悔,不可回头。”
“阿玦,人生无常,每一刻都难以预知,你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可或许下一刻,就已经闯入了别人的花丛。”
池簌望着应翩翩,目光柔和,隐带怜惜:“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冒昧听到了一些,我不知道傅寒青说的是什么梦,你又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梦会成为现实,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断,他说那话,你别放在心上。”
“只是……不管你如何选择都好,但请珍重自己。”
应翩翩长叹一声,轻笑道:“一蹷反为魑魅笑,未死还余忧世梦。有生堪类霜前草①……喝酒吧,池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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