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在被追杀的应定斌却并不知道, 他的宝贝儿子为了他竟然根本没有受封,反倒劫持了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了一回反贼。
他一开始不知道追杀自己的是什么人,还以为或许跟西戎奸细有关, 但几番喝问, 那些人都一声不吭,倒是身手狠辣精悍, 用的还是中原武功。
应定斌身边的西厂厂卫拼死护送着他一路且战且退, 夕阳逐渐下沉, 最后的余晖反倒异常灿烂, 将这场战局中的每个人身上也蒙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泽。
应定斌几乎被那光线迷了眼,侧头将眼睛微微一眯, 却无意中在一名秘卫翻起的袍角内侧,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标志。
应定斌这一看之下,顿时想起之前应翩翩曾悄悄和他说过的皇家秘卫一事。
那个瞬间他怔了怔, 未曾想到自己历经三朝而不倒, 如今竟是被刚刚上位不久的黎慎礼欲以这种手段置于死地,真不知道该说这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是别的什么。
“厂公小心!”
就是这一晃神之间, 秘卫看准机会, 一剑向着应定斌胸口刺去,被他的一名下属拼死推开, 那忠心的手下自己则中剑倒地。
应定斌身边的最后一名护卫也没了。
见状, 领头的秘卫冷笑道:“早死或者晚死片刻又有甚区别, 何必推来让去!”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 应定斌也不露畏惧之色, 反而同样冷笑一声, 阴恻恻地问道:“本公为朝廷效力多年,如今倒不知是因何事得罪了陛下,竟招来如此杀身之祸啊?”
他此言一出,顿时令那打头的秘卫握着剑的手一顿。
但随即,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竟以为我是皇上派来的人?哈哈哈,有趣!”
对于这人的嘲笑,应定斌表情不变,复又说道:“陛下要杀本公,却并非光明正大地定罪,而是暗中派人追杀,就不怕一朝事情泄露,传出去影响圣名吗?”
他语气笃定,神色间不见丝毫畏惧,反倒令那些人稍显出了些许慌乱之色,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名身材十分矮小的秘卫忽然说道:“应厂公倒是好眼力。”
方才领头那秘卫立刻喝斥自己的同伴:“多言什么!”
他们这次的行动十分机密,不管应定斌是不是将死之人,原本都没有必要跟他多说,但这矮个子的话显然就是承认了应定斌的猜测,等同于泄密了。
矮个子却靠近了他,悄声说道:“老大,照小人来看,陛下对这应定斌心存忌惮,让咱们暗中除掉他,可是咱们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看穿了身份,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得知的。万一此时把他杀了,让他哪个逃脱的手下出去报了信,只怕后患无穷。”
那领头的没好气道:“既然知道你还承认!”
矮个子道:“听这应定斌的语气如此笃定,小人是不是承认恐怕都已经不重要了。以小人之见,他的命既然已经被咱们掐在手心里,倒不如先带回去,让陛下定夺为妙啊。”
一开始,领头的秘卫原本想斥责他一派胡言,但此人说到后面,却也忍不住深思起来。
应定斌活着,仿佛是比死了有用处些。
毕竟应玦可不是好惹的,既然被他看破了身份,就算是陛下知道也要怪罪,倒不如也给自己留条后路,让皇上来做主。
他稍作犹豫,应定斌那名被刺中后倒在地上的下属却忽然暴起,一把抱住了最近一名秘卫的双腿,大吼道:“厂公,走!”
应定斌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迟疑,抢到马边,翻身而上,催马狂奔。
秘卫们在后面穷追不舍。
应定斌虽然不停催马前行,但看到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以及前方一片无遮无拦的道路,心已经逐渐沉了下去,知道今日只怕再也不能幸免。
身后那些人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放出暗器,反倒让应定斌隐约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心中冷笑。
他目光四下一瞟,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回首用力掷出,沉声喝道:“本公生的明白,死的明白!黎慎礼想往我的身上扣罪名,将我糊涂一杀了事,又岂能够让他如愿!”
天色已暗,前方的路影影绰绰,秘卫们一直追着应定斌跑,此时方才看清,领头那名秘卫瞳孔皱缩,猛地一挽马缰:“应定斌你——”
应定斌大笑道:“尔等鼠辈,回去告诉我儿子,就说本公死了!死也不向你们这群东西低头,被你们当成胁迫他的傀儡!”
原来,前方竟是一处高崖,应定斌纵马不停,随着大笑之声直冲了下去。
这处高崖前面是一道向下斜的陡坡,就算不是有意跳下去,在上面奔跑时都极有可能收势不及,不慎跌落。
秘卫们纷纷下马,徒步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能见到山峦陡峭,下面是黑沉沉的一片,却哪里还有应定斌的踪迹?
像应定斌这般重要的人物,理当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回去交差。
甚至连刚才那名出主意要留应定斌活口的矮个秘卫都傻眼了。
他也没有想到,应定斌素来有“奸滑谄媚”的名声,原本该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竟然会果决至此,明知道还有一条生路,为了不连累他那个养子,甘愿跳崖自尽。
他们准备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了解了周围的地形,这一带干旱少雨,四下植物水源甚少,难以藏身,所以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眼下应定斌跳下去也不太可能被树枝勾住或者落到水里,就算是悬崖不高,也足够他摔成一团肉酱了。
“头儿,现在怎么办?”
领头的秘卫沉声说道:“下去找!他就算是摔成了一滩肉泥,也得带回去给陛下复命!”
而且眼下天色沉沉,很有可能下雨,若是再等到雨水冲刷一番,痕迹没了,就更加难以搜寻了,他们所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就这样不明不白便回去交差的道理。
“你说去找谁?”
那秘卫首领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自己旁边有人这样问了一句。
他此时本来就心情急躁,闻言没有多想,斥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应定斌!”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看见站在面前的人都在以一种十分惊骇的目光看着自己,突然有所察觉,猛地一转头,发现身边竟然空空荡荡,根本无人。
他顿时骇出了一身的冷汗,说道:“刚才你们没听见有人说话吗?”
周围的人都在摇头,但就在这时,忽然又有“啊”的一声惨叫骤然在夜色中响起。
这惨叫声近在咫尺,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猛然循声看去,却发现他们的队伍中,竟然不知何时突然就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是名个头高挑的男子,背光站在,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在前面一名秘卫的头顶上。
那名被按住的秘卫正垂着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生死不知,方才的惨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你是什么人?”
池簌并不理会对方的喝问,淡淡道:“应定斌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敢回答他,可是也没有敢冲上去攻击他,寂静之中,他们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喀喀”声。
池簌前面那名秘卫的头忽然一点点转动起来,但不是他自己在转,而是池簌掌心中灌注了内力,正拧着他的脖颈。
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正是对方颈骨不堪重负的响声,紧接着,骨头一根根地折断了,血液从脖子下面狂涌而出。
可池簌的表情、声音都没有半点变化,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同时,面不改色地把对方的头活生生给拧了下来。
秘卫的躯体一阵抽搐,倒在地上,池簌如同抛球一样随手把头颅扔了出去,轻描淡写地道:“下一个谁来?”
虽然能够成为皇家秘卫的人都是饱经训练,但这无比恐怖的一幕让任何一个还有些微人类情感的人都难以承受。
眼看那头颅骨碌碌地滚到面前,那领头的秘卫觉得自己连牙关都在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方才、方才……”
他的舌头仿佛都是僵直的,理智在和情感做着剧烈的斗争,池簌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上一步,轻飘飘地按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头。
“不,不要,我说!我说!”
不等池簌动手,那人已惊惧地嚎叫起来:“他方才跳崖了!应定斌他、他就跳到了这悬崖的下面!”
池簌的心里微微一沉,说道:“去找人。”
那些秘卫们怔了怔,看到无数人影从密林深处一闪而过,才意识到池簌是在吩咐他的下属。
池簌和应翩翩分头寻找应定斌的下落,一路寻到这里,才发现了一点线索,但这结果恐怕不会是应翩翩所期待的。
池簌犹豫了一下,先没有吩咐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应翩翩,而是将那些皇家秘卫给了手下看管,自己则带着另外一部分人下去寻找应定斌的下落,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上一回他去找应翩翩,是因为应翩翩根本没有坠崖才平安无事,但这回掉下去的人确实就是应定斌,这样的高度之下,能够活下去的可能性非常小。
池簌简直难以想象怎么把这个消息说给应翩翩听,想到应翩翩可能会有的难过反应,他就先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应定斌不能死,千万不可以。
下去之后,果然没有树丛,也没有河湖,只是一片石头嶙峋的荒崖,先就让人的心沉了下去。
周围回荡着野兽的嚎叫。
池簌下令人们燃起火把,四散分开寻找,过了一会下起大雨来,把火把浇熄了,人就更加不好找了。
“教主!”
有人找到了一把伞,连忙拿过来给池簌,池簌摇了摇头推开,说道:“不必了,加紧找人吧,你在这里搜寻,我去另一头看看。”
冰冷的雨水打了一身,弄得衣物湿漉漉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池簌也不想用内力把雨荡开,心里不禁想,也不知道应翩翩那边有没有挡雨的去处。
但是应翩翩担心应定斌,想必就算能找到,一定也不会去停下来避雨的。
池簌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