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口低头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进去。
童岁透过窗子看到了楚允煜好像不太高兴,在他进来之后,童岁问:“怎么了?”
楚允煜嘴硬道:“没事。”
童岁道:“心情不好的话说出来会好点,不用硬憋着。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楚允煜憋了一会儿就倒豆子似的开始讲:“今天被太傅批评了,童岁你知道吗?每天待在尚书房真的很无聊,要是你能陪我就好了——”
“对了,”楚允煜眼睛亮了起来,“你跟我去读书怎么样?我教你识字!”
“不行,我没有资格去那里学习。”
童岁经过这几天也渐渐意识到了,他只能在身份范围内做事,要是太过逾越了,随便被有心人安个罪名就可以把他弄死了。
尚书房是皇子们才能去学习的地方。
楚允煜思索了一会儿,“那这样,你当我身边的小书童,替我磨墨,这就不算是去学习了。”
童岁有些犹豫。
一方面他不可能永远都在御花园里做洒洗的工作,但他如果和楚允煜走得太近,势必又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楚允煜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就这么说定了,明早你便和我上尚书房。”
第二天一大早。
楚允煜很早就来了,还带了一套淡蓝色的小书童的衣服,让童岁换上。
他穿上之后,楚允煜的眼睛亮了亮。
“好看!瞧这模样谁还敢喊你小傻子,”楚允煜围着转了几圈,似乎很满意,“走吧,我带你去读书。”
童岁跟在他的后面,来到尚书房。
因为现在的时间还早,负责教学的先生都没有到场,皇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玩闹着。
楚允煜进来之后,他们一个个都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童岁,刚规矩的坐姿又按捺不住了。
“这是那个小傻子吗?”
“他穿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不过煜哥哥带他过来干嘛?”
“你笨啊,当然是我们一起学习咯。”
“你才笨!他又不是真正的皇子,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学习,而且他穿的是书童的衣服!”
童岁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往那儿看了一眼。
起争执的是两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胖崽,见到他看过来,不约而同地涨红了脸,其中一个气恼道:“喂!你瞧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童岁道:“两位殿下都没有说错,我是书童,不过也想和你们一起学习,可以吗?”
作为皇子,他们的身边肯定都少不了阿谀奉承的话,但说话的童岁情真意切,顶着一张白嫩嫩的脸,说话的声音也软绵绵的。
两个小皇子瞬间半句坏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允煜睨他们一眼,拉着童岁坐下。
“不用管他们。”
片刻后,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走上讲台。
所有皇子都站起来,恭敬道:“张太傅。”
童岁也跟着站起来。
他见过这个人,在那天的早朝上被称为文官之首,内阁首辅的张延儒。
张延儒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座下的各个皇子,自然发现了混在其中的童岁。
“允煜,你忘了尚书房的规矩吗?只有皇室子弟才可以在这学习。”
张延儒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想赶童岁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其他小皇子都紧张地偷看。
换作一开始他们肯定会觉得童岁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学习,但是现在他们都被这个看起来漂亮乖巧又可怜的小书童吸引了。
当然不想他就这么被赶走。
楚允煜昨天才被张延儒教训过,这会儿想要反驳,但一时的惧怕站了上风。
“张阁老又何必这么严格呢,”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本朝历来教育的宗旨便是有教无类。不分高低贵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张延儒的身形顿时,面色一时间十分凝重。
就连席间的皇子们表情也各异。
只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于门外,墨发白衣,即使身披着狐皮大氅,他也需要借着手里捧着暖炉取暖,身上带着虚弱的病气,似乎十分畏寒。
而他的身边还跟着数名随从,还有一位内阁大学士。
容瑾淡淡道:“您学问高深,又怎么会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
童岁的眼睫颤了颤。
虽然他已经从系统的资料里得到了照片和画面片段,但和亲眼所见的感觉还是差了很多。
他看起来好像生病了。
为什么身体会这么不好呢?是偶尔的风寒?还是底子不好?
童岁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容瑾看,这道灼热的视线自然吸引了容瑾,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
正常人早就害怕地低下头了,童岁的视线却不减反增,反而看得更加来劲了。
张延儒长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怎么会不知道容瑾这些话都是在膈应他。
他道:“容督主不好好待在司礼监,跑到我这尚书房来做什么?莫非督主还想越俎代庖,妨碍老臣辅佐。”
“张阁老别误会,你我不过都是替皇上分忧解难而已,自然也关心众皇子的近况,”容瑾轻笑,“您要是在意,本督主走便是。”
容瑾离去后,童岁还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一直看,眼眶一阵酸涩,直到外面只剩下被风雪覆盖的花草,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张延儒对童岁挥挥手,“行了,都坐下吧,你也不用出去了。”
童岁乖乖坐下。
张延儒开始了今天的讲学。
楚允煜低声道:“你下次不要这么盯着刚才那人看了。”
“谁?”
“容瑾啊,”楚允煜道:“你别看他像是个病秧子,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奸臣,这天下本来是我楚家的天下,这容瑾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等我登基之后一定第一个把他给斩了。”
童岁磨墨的手一抖,墨汁溅出去几点。
楚允煜还以为他在害怕,安抚道:“你别怕,我绝不会这么对你,我让你待在我身边就代表我喜欢你。”
童岁看向他,一时之间意味复杂。
如果是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楚允煜后期登基后,不止要了容瑾的命,更是让他的尸首悬于闹市。
只是这会儿,楚允煜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
却已经对容瑾有杀心了。
这要怎么办……
司礼监内。
容瑾坐于最上位,手边放着等待批红的奏疏,他不急不缓地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一口才缓缓抬眼。
“督主,户部侍郎的案子牵涉的所有名单都在上面了,”锦衣卫指挥使呈上名单,“和他交好的官员也要一并拿下吗?”
容瑾翻开,长长的名单写得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百人,他拿起手边的朱笔在名单上画了几个圈。
“这几人留着,其他的砍了。”
锦衣卫指挥使接过一看,“督主,这几个人平日没有少在背后嚼您的坏话,尤其是这个苏州知府,醉酒之后公然骂您,还提笔写了诗来诋毁您。”
他说着呈上了罪证。
容瑾看了一遍那诗词的内容,话里话外都是骂他的,就当所有人以为又会迎来震怒时,座上的人只是笑了下,“文采不错,转告苏州知府,就说本督主收下了。”
“这。”
锦衣卫指挥使只能道是,拿着名单恭敬地退了出去,满头的雾水。
“大哥,你说这督主的脾气怎么那么怪?”
他旁边的小弟道:“户部侍郎就私下骂了他两句,他兴师动众要满门抄斩,还拉了一大批官员下水,怎么到苏州知府这,就忽然那么好脾气了。”
照理说,这苏州知府是出了名的清官,不可能和容瑾同流合污,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杀了换自己的人上去。
锦衣卫指挥使自己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被问烦了挥挥手,“你要是能猜得到督主想什么,我这个位置就轮到你坐了。”
小弟诶了声,“我哪敢。”
“行了,照做便是了,”锦衣卫指挥使道:“只要伺候得好容督主,我们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司礼监内只剩下容瑾和那名大学士。
容瑾翻开了桌案上的奏疏,一边随意看着一边喊道:“刘中堂。”
大学士不由紧张起来,俯身行礼。
“刘中堂在尚书房教学的时间也不短了,想必对各位皇子都有一定的了解。你认为他日若是圣上殡天,哪位皇子最有可能登基?”
刘中堂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说本朝没有明文规定,但历朝历代都是立嫡长子不立贤,皇后所生的楚允煜自然是第一人选。”
“刘中堂所言极是,”容瑾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历朝历代新帝登基必然会血洗朝堂,屠戮旧臣,如今皇上龙体每况愈下,只怕过不了多久,你我也难逃这一劫。”
刘中堂听后,双膝发软跪了下来。
“这、这楚允煜虽然说是皇位最有利的竞争人选,但他毕竟尚未正式册封为太子,皇后一族如今势弱不足为惧。”
刘中堂声音颤抖,心跳如擂鼓。
“天下人都只知您的名讳,督主届时可自立为王……”
容瑾道:“刘中堂好大的胆子!”
刘中堂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整颗心都悬在一根线上,冷汗打湿了里衣,害怕得发颤。
“督主息怒,臣、臣并非有意怂恿您造反,但您为这楚王朝贡献良多,绝对不应该落得兔死狗烹的境地。”
一阵虚弱的轻咳从头顶传来,容瑾缓缓开口,“刘中堂请起吧。”
刘中堂冷汗涔涔,一时间居然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看偷偷观察着容瑾的表情,确认那张俊美容颜上没有怒意,才撑着早就发软的双腿艰难起身。
“我明白刘中堂是为我着想,但我天阉之体,无子孙后代,不顺天意,也不得民心,”
容瑾道:“怎能坐这把龙椅呢。”
刘中堂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如此,督主您可以从皇子中挑选一位,由老臣在旁辅佐,待他日继位后督主您的地位更是无法撼动。”
容瑾唇角边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依照刘中堂的意见,本督主应该如何挑选呢?”
刘中堂道:“二皇子母妃强势,不易拿捏,三皇子太过愚钝不得圣心,这剩下几位皇子年龄都太小……”
“本督主倒是听闻诸位皇子之中,有一位是从京城外接回来的,是皇上和青楼花魁所生。”
“确实是有这件事,这孩子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位小书童,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刘中堂劝道:“但他天生体弱,愚笨痴傻,平日里也经常受皇子和奴仆欺负不吭声。”
“最关键的是,他的名字并不在宗人府族谱记载,出身低微,实在难以说服其他大臣立储。”
“这倒无妨,英雄不问出处,实在说服不了的大臣到时就都杀了,”容瑾淡淡命令道:“去,将那小书童带过来。成与不成见过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