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盛焦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太过迟钝,情感几乎被申天赦雷罚劈得所剩无几,哪怕心脏裂开也不知到底什么是撕心裂肺。
盛焦抑制着发抖的手轻轻将囚芥打开,缓慢走进去。
奚将阑的魂魄好似停留在十二岁,单薄身形蜷缩在角落躲着,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听到脚步声,小奚绝茫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呆呆望去。
这囚芥狭小,窗户仅有窄窄一掌宽,一日只有半刻才会泄进光芒。
当年奚绝在此处待了三个月。
盛焦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单膝跪在那好似一碰就碎的魂魄面前,朝他伸出宽大的手。
奚绝歪着脑袋看他,好一会才声音稚嫩地问:“雨停了?”
盛焦一愣,道:“对。”
“爹娘说,雨停了就让我出去玩。”奚绝不知今夕是何年,高兴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短暂地陷入迷茫,“可是雨……雨一直没停啊,你在骗我。”
盛焦轻声道:“没有。”
“打雷是什么意思呢?”奚绝问出了和当年同样的问题,“我不懂。”
盛焦说:“震慑?恐惧?”
“不对。”奚绝摇头,“不是的。”
盛焦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外面不打雷了,我带你走。”
奚绝却警惕地瞪着他:“我不要。”
盛焦的手一僵。
恰在这时,一缕阳光终于从狭窄高窗上洒下,直直落在盛焦掌心。
暖阳的颜色太过耀眼,小奚绝“啊”了一声,终于舍得从角落里出来,手脚并用爬到盛焦身边,伸手想要去抓光。
小小的手落在盛焦宽大掌心,他微微一合拢,强行握住。
奚绝下意识想逃,但又不知嗅到什么,又爬上前凑到盛焦衣襟上左嗅右嗅。
盛焦垂眸看他。
“是桂花香。”
奚绝突然绽放一个笑容,脆生生地说。
他不再警惕、不再反抗,就好像寻到依赖的港湾,乖乖地任由盛焦握住他的手,穿过那缕阳光缓缓走出落了灰尘的囚芥。
刚刚踏出,奚绝像是想到什么,偏过头去看。
盛焦的手突然捂住他的眼。
奚绝含糊道:“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奚绝也很好哄,“哦”了一声,听话地往前走。
从始至终,果然没往后面看一眼。
盛焦将小奚绝一路抱回清澂筑。
因一缕灵力的温养,方才那棵被打得光秃秃的桂树已经重新长出新叶。
地面残花落叶,枝头再开新花。
在嗅到桂香的刹那,盛焦怀中的魂魄倏地消散,化为一抹流光钻入内室。
盛焦也没进去,仰头看着枝头。
雨停了。
忽然想折一枝桂花送他。
酆聿坐在床头都要准备哭坟了,一直安安静静的奚将阑突然剧烈地呛出一口气,艰难伏在硬邦邦的床头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终于回了魂。
酆聿顿时喜出望外:“我还以为你这次真得死了呢?!”
奚将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痕,他奄奄一息,感觉连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虚弱道:“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酆聿彻底放下心来,翘着二郎腿没好气道:“啧,我出身御鬼世家,最不会的就是吉利话了。”
奚将阑翻了个白眼。
走魂一次对神魂和躯壳有极大损伤,他本就重伤未愈,此时看着好似真的命不久矣。
奚将阑虚弱不堪地艰难在腰间摸索两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酆聿替他代劳:“找什么?”
“木头……木头人。”
酆聿毫不怜惜地将动弹不得的奚将阑随手一翻,脸蛋差点砸在冰冷石榻上,等找到腰后的木头小人后又将奚将阑像物件一样翻过来。
“喏,给你。”
奚将阑:“……”
奚将阑鼻尖和额头被撞得通红,咬牙切齿似乎要吃人。
都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他仍旧初心不改,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木头小人的四肢给一一掰断,发泄了一通。
奚将阑一边咔咔地掰,一边直勾勾盯着酆聿,嘴唇惨白像是要来索命的恶鬼。
酆聿:“……”
有点……瘆得慌。
盛焦从外而来,他也不进内室,隔着屏风露出影影绰绰的人影。
“走,去药宗。”
奚明淮是奚家屠戮的唯一线索,疯症得尽快治好。
奚将阑的破烂身体本就难治,此番又遭了走魂的伤痛,再不去药宗怕是得死半路上。
奚将阑隔着屏风瞥了盛焦一眼,有气无力道:“明日去,今日不想动。”
酆聿撸了撸袖子,自告奋勇:“真是娇气啊,行吧,本少爷就纡尊降贵背你一程,好在药宗离獬豸宗也不远,御风片刻就能道。”
“硌得慌。”奚将阑又开始矫情,“你肩上披个凤凰绒被再背我。”
酆聿:“……”
酆聿暴躁得想骂人,但见到奚将阑这副不久于人世的脸,只好忍了这口气:“行行行,我弄个鹤氅披肩上,保证不硌到小仙君的玉体。”
奚将阑又挑剔:“我也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去弄个熏香熏一熏吧。”
酆聿温柔地说:“奚绝,你哪儿也别去了,就死在这张床上吧。”
奚将阑:“……”
奚将阑嫌弃地看他,满眼都是“还好兄弟呢,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没用”。
酆聿说:“我刀呢?我鬼刀呢?!”
眼见着里面就要打起来了,盛焦忍无可忍地绕过屏风走上前,面如沉水地将墨色大氅将奚将阑裹成个蚕蛹,不由分说打横将他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简单粗暴,一点都不怜惜娇气小仙君的“玉体”。
酆聿等着这骄纵的混蛋挑三拣四。
谁知道骄纵的奚混蛋仰着头看着盛焦好一会,嗅着新开的桂花香,抿了抿唇将脑袋往他颈窝一靠,乖顺无比地任由盛焦将自己抱走。
一没挑剔硌,二没嫌弃熏香。
啥也没说。
酆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