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阑很不耐烦。
三年前他什么都没做,直接顶着这张脸往那一站便被红尘“心肝儿”“乖乖”叫着直接定了花魁,虽说无人“享用”得上,但也为红尘楼赚了不少灵石。
今年可倒好,还要大选。
选个鬼。
高楼亭台空无一人,在“兰娇娇”出来的刹那,下方尖叫熙攘声瞬间哗然而起。
整个九霄城无数云灯被点得越来越亮,甚至一路连绵至云端。
下方嘈杂喧哗的人群隐约在喊“兰娇娇”。
奚将阑恨不得拿掉耳饰,沉着脸转了半圈,也不知红尘是如何安排的,却连荀娘的人影都未瞧见。
“愚蠢的男人。”
奚将阑连自己也骂了进去,居高临下漠然盯着那几乎癫狂的人群。
就算再美艳的皮囊、天纵的灵根、无上的家世,也终究不过一抔黄土来得长久。
明明求而不得,却依然痴迷。
他们到底在追捧什么。
奚将阑不懂。
奚绝自小众星捧月,见过无数人向他阿谀谄媚,却只觉得厌烦,甚至是怨恨的。
“既然想看……”奚将阑抬步走到高台边缘,垂眸注视着下方的人,冷漠地心想,“那就看个够,反正……”
还没放完狠话,奚将阑无意中一瞥,登时愣住。
盛焦冷若寒霜站在人群中,周身天衍珠胡乱旋转,微微抬着眸不动声色和他对视。
兰娇娇:“……”
奚将阑一句“他娘的”差点就脱口而出,一改方才指点江山看破红尘的矫情,赶忙拎着层叠的华丽裙摆,近乎狼狈地往亭台走,打算找个地儿藏起来。
盛焦怎么在下面?!
柳长行明明说他还在二楼中堂待着才对。
尴尬、羞恼不约而同泛上心头,奚将阑本觉得这六年早已心如止水识海枯涸,但自从和盛焦重逢,那被埋葬在伪装下的真实似乎缓缓破土而出。
奚将阑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美人羞怯,比方才那副倨傲的模样更令人痴醉,人群的云灯点得更多。
“兰娇娇!”
“红尘识君楼果真名不虚传!”
“云灯!买!点!”
奚将阑神色冷然地快步走向亭台,四周缥缈白纱被风吹拂而起,那高高挽起的长发佩戴钗环发饰太多,无意中将白纱勾住,将奚将阑拦了个趔趄。
诸事不顺。
奚将阑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扯那勾在发间不知哪个钗上的白纱,耳尖已鲜红欲滴血。
“杀了盛无灼吧。”奚将阑一边胡乱解白纱一边冷冷地心想,“等会就杀了他,我就不该在行舫上心慈手软。”
杀了盛焦,自己就不必丢脸。
一举两得。
奚将阑脸皮极厚,就算让他身着舞姬的单薄衣衫在亭台上跳舞助乐他怕是脸都不会红一下,多年苦难早已让他舍弃一切能舍弃的。
只要能活着,他什么都能做。
可只要一想到盛焦就在下面看着,恬不知羞的奚将阑突然莫名自惭形秽。
前所未有的难堪包裹着他,白纱缠在发饰上又怎么解都解不开,奚将阑的指尖竟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
恰在这时,奚将阑眸瞳一抹金纹倏地闪过。
他彻底不耐烦,猛地将白纱粗暴地往下一拽,眼眶疼出泪花,却咬着牙低低骂道:“住口!少来管我的事。”
奚将阑心情不虞,胡乱将一绺散乱下来的墨发撩到耳后,突然手指一顿,蹙眉道:“……什么?”
他重新撩开白纱返回高楼边缘,低眸往下看去。
从高处看,盛焦的天衍珠四散而开,将一盏
盏闪现紫色光芒的云灯熄灭撞成齑粉。
那是掺了「弃仙骨」的云灯。
玉颓山为了花魁兰娇娇一掷千金,几乎半个花楼街的云灯都是他所点,数量何止千万。
盛焦无法转瞬将九霄城全部云灯熄灭,但一百多颗天衍珠速度极快,几乎一息便能灭到上百盏。
奚将阑蹙眉往下看。
盛焦操控着天衍珠去灭灯,微微垂眸看向掌心的一盏写着“兰娇娇”的云灯。
——那是小贩强卖给他的。
奚将阑眼皮轻轻一跳。
突然,盛焦两指轻弹。
“嗤”。
云灯的灯芯终于被点亮。
奚将阑:“…………”
盛焦是终于疯了吗?!
奚将阑匪夷所思,眸中只有那盏微弱的小灯,脑子全是……
“那不解风情的木头在做什么?”
“点云灯吗?”
“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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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阑呆怔至极,空无一人的亭台突然刮来一阵轻缓的风,一点点轻柔地拂过奚将阑的后背。
倏地,风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奚将阑单薄后背猛地一推。
失重感扑面而来。
奚将阑一愣,后知后觉朝着高台之下栽去。
下方癫狂的众人瞬间一阵惊叫!
“当心!”
“快救人——”
盛焦瞳孔剧缩。
一百多颗天衍珠瞬间从四面八方被召回,受其操控凝成蛛丝似的雷纹灵力,将坠落而下的奚将阑囫囵接住。
剧烈失重感袭上心头,奚将阑全然不管如何平安落地,而是微微侧身仰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高台。
他微微磨了磨牙,低低骂了句什么。
接着,天衍珠将奚将阑结结实实接住,像是被一股温和的气流托住,在人群一阵欢呼尖叫声中落地。
奚将阑身上用金线所绣的大团牡丹花好似当空绽放般华丽雍容,被风吹得胡乱飞舞,整个单薄身形宛如折翼的飞雁悄无声息落在一人怀中。
盛焦面无表情将他接了个满怀。
奚将阑:“…………”
还不如摔死我得了。
但奚将阑惯会演戏,事已至此也不能掩耳盗铃,索性大大方方朝盛焦一笑,故意软着嗓子柔声说:“多谢仙君相救。”
围观众人顿时嫉妒地瞪向盛焦。
盛焦不为所动,正要将怀里的奚将阑放下。
奚将阑却抱紧他的脖子不愿下去,故作矫情地小声说:“我吓坏了,腿软走不得路,还劳烦仙君将我送回去。”
盛焦:“……”又开始演了。
奚将阑腿软手倒是有劲儿,轻轻在盛焦心口一点,意有所指道:“仙君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不知仙君可还满意?”
盛焦:“…………”
旁边的男人哪里见过如此漂亮的佳人,闻言眼都直了,更是嫉妒怨恨盛焦如此好狗命,竟然能得美人如此青睐。
盛焦已习惯奚将阑的撩骚话,冷酷无情地正要将他扔下去,一旁的众人忍不住地冲上来,大献殷勤。
“若不嫌弃,我背兰仙子回去吧!”
“胡说八道,就你这个小身板,当心摔到美人!兰仙子,我是金丹期,保证不让您双腿累着。”
“我才对,我是化神境!”
“滚开!你都几百岁的老妖怪了,还敢染指姣人?”
眼见着要打起来,奚将阑笑吟吟地点想那个化神境:“那就……唔。”
话还没说完,盛焦突然抱紧他,沉着脸一言不发抬步就走
。
众人顿时一阵失望唏嘘。
奚将阑一愣过后,当即纵声而笑。
花魁装扮几乎糊了一斤的胭脂水粉,香味扑鼻,呛得盛焦眉头紧皱。
“你这么相信我啊?”奚将阑伏在他肩上笑着道,“就不怕我是故意摔下来引你注意吗?”
盛焦沉默着抬步走进红尘识君楼。
没来由的,奚将阑突然凑到盛焦耳畔低声呢喃:“盛无灼,我又要开始说谎了。”
盛焦偏头。
因为他的动作,奚将阑的唇蹭过他的脸侧,留下一道淡淡的唇脂红痕。
奚将阑将手指在唇上一点,眸瞳墨黑,好似空洞毫无光亮,嬉皮笑脸地说:“不要相信我啊。”
盛焦停下脚步,眸光沉沉和他对视。
奚将阑朝他狡黠一眨眼。
这时,一道微光在旁边微闪。
奚将阑和盛焦循声望去。
应琢不知何时来的,正面无表情站在那,手中捏了个留影玉牌,神色冷漠又厌恶,全无在奚将阑面前的乖顺懂事。
“没想到盛宗主也是此等好色之徒?我已将方才之事留影,等会便给师兄看,我看你哪有脸在师兄面前晃?!”
盛焦:“……”
奚将阑:“……”
这孩子,或许是个傻的。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吓坏了的红尘匆匆而来,瞧见奚将阑安然无事这才松下一口气。
“乖乖,你可吓死我了。”
这可是送上门的摇钱树,万一出个好歹,怕是今日花魁大比也得黄。
奚将阑道:“没事。”
红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摇钱树”正在被个臭男人抱着,她神色一愣,下意识就要将奚将阑从盛焦怀里扯出来。
只是视线一落在盛焦那张脸上,她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暧昧一笑,拉长了音道:“哦。”
奚将阑不知她在“哦”什么,推了推盛焦肩膀从他怀里下来,温声道:“我在亭台上未见荀娘姐姐,她可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大比?”
红尘还在直勾勾盯着盛焦看,闻言摇头道:“并无,你们是一起上的亭台,只是有阵法隔着瞧不见对方。”奚将阑:“……”
真会玩。
红尘又道:“……刚好,荀娘方才想见一见你呢,说是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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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阑眼眸微亮,故作端庄地扶着发髻风情万种地上楼。
盛焦蹙眉注视着那牡丹衣袍的背影,抬步跟上去。
本来三楼并不会让寻常人进来,更何况是花魁的住处,盛焦本已做好再打一场的准备,却见走在前方的红尘朝他回头勾唇一笑,微微眨了眨眼。
盛焦:“?”
红尘并未拦他,反而任由盛焦随意走动。
又是一道微光。
应琢拿着玉牌警惕看着盛焦:“走,赶紧去追你的美人儿去,我得留下证据来给师兄看,到时你别说我污蔑你。”
他嫉妒死盛焦了,此时终于逮到个机会让奚将阑抛弃这个见色忘义的色胚,自然卯足了劲留证据。
盛焦看都没看他,面如沉水上了三楼。
***
花楼外的云灯依然还在一盏接一盏地点燃,天衍珠飞窜而出,悄无声息将「弃仙骨」的灯盏一点点碾碎。
远处高楼之上,玉颓山坐在屋檐边缘,双腿悬着来回交替踢着,垂眸看着下方一盏盏云灯被无数雷纹击碎。
狂风将他单薄的身形吹得歪了歪,好像随时都能将他刮下去。
“啧。”玉颓山捏着一小块驴打滚塞到嘴中,懒洋洋地支着下颌,笑着道,“「堪
天道」果然太碍事,得尽早除掉才好。”
一只飞燕悄无声息落在玉颓山肩上,轻轻啼叫一声。
玉颓山一歪脑袋,将脸上面具微微侧歪,露出半张俊美的侧颜。
雪白羽睫微微一眨,玉颓山闷笑起来:“……全都推到他身上?你觉得他是那种呆呆傻傻等着你栽赃嫁祸的人?”
“飞燕”笑起来:“否则呢?难道「堪天道」的天谴雷罚,你、我能经得住?”
“嘘。”玉颓山小口咬着糕点,心不在焉道,“我能啊,不能的是你吧?”
“飞燕”沉默许久,声音冷下来:“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玉颓山哼唧:“谁能说得准呢。”
他手指一个没拿稳,驴打滚在刚换的雪白衣衫上滚了一圈,留下一道黄豆粉末。
玉颓山:“……”
玉颓山发了一会呆,突然发了脾气,冷冷将没吃完的一小包驴打滚扔下去。
不吃了。
肩上飞燕轻笑一声,展翅从高空飞下,穿过下方无数人群和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云灯,悄无声息地飞入红尘识君楼中。
荀娘微微抬手。
巴掌大的飞燕落在雪白指尖。
因兰娇娇的到来,本来三人参选的花魁大选变成两人,此时大比已然结束,红尘识君楼的人正在统计云灯数量。
不过就兰娇娇那张脸蛋,在出现的刹那便胜负已定。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