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转过头, 望着许扶清素不染尘的脸。
他骨相极好的手伸向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腕,指腹虚虚地压着皮肤, 带着寒意, 旁若无人地扶她起来,再用帕子将她不小心沾到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有些血液粘稠得很,雨水淋下来也不能完全地冲掉。
谢宁忽然觉得他那双含笑的狐狸眼比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更恐怖, 压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
雨还在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冰冷五指时而擦过她指缝, 给人错觉下一秒就会十指紧扣到一起,但每每到那个时候, 他又会挪开,转而擦别的地方。
谢宁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倍感不安,许扶清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之玠死了?怎么可能。
她翕动着唇瓣,小脸有些苍白, “你,你说什么?卫夫子死了?”
少女的声音掺杂雨声传进少年耳中。
许扶清眉眼间一片平静,擦完她的手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审视, 唇畔浮起一抹嘲。
他没正面回答,笑问:“他死没死与谢宁何干呢, 我不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子啊, 为何你问的总是他?”
语气微冷淡, 但其中的疑问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雨水打湿了许扶清整个身体。
绯色的衣裳穿在普通人身上兴许有些艳俗, 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难以掩盖的高族矜贵公子气质,含着一股难得的温润雅意。
可他始终不是寻常的儒雅少年郎,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谢宁努力地睁开被雨打得微微发疼的眼睛,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我。”雨水从张开的嘴巴里流进去,她不自觉地咽了咽。
死寂在弥漫,寸寸地吞噬掉被乌云笼罩着的林府。
“你好好地想想,待会儿告诉我答案。”许扶清顿了一下,笑得璀璨,容色映在雨里又虚幻又飘渺。
“不过谢宁若是想撒谎像往常那样糊弄我的话,这次能不能编得像样一点儿,嗯,如此一来,我便相信你了,因为...我想相信谢宁,所以会相信你的。”
谢宁闻言睫毛颤了一下,一颗雨水凝成的水珠滚落。
因为想相信她,所以会相信她。
他到底在做戏玩弄她,还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这些话?可倘若是做戏,那么他的演技未免过于精湛,谢宁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
她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局外人跟局中人由始至终都不在同一条线上。
但,她如今是局外人还是局中人呢?
林少如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高高地举起那把剑,直愣愣地刺向许扶清,一只白皙柔软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血液滴答滴答地落下。
那只手是谢宁的。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帮许扶清挡下这一剑,林少如愣在原地,“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就快速地转过了身,带着水的指骨用力地一敲,不知敲中了林少如的腕骨哪处。
只这一下便毫无征兆地打落他持着的长剑。
哐当,长剑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继而,许扶清腕间一转,铜铃铛一下一下地晃动,叮当叮当地响,像一道优美的曲调,在瞬息间夺人心神。
只见他用力地压住林少如的脑后勺,狠狠地朝地面摁去,正中那些软绵绵的尸体,林少如原本姣好的五官被压得微微变形。
乍一看,跟那些尸体不分彼此。
许扶清曾踏过血水的黑色靴子此刻踩在林少如背部。
他弯下腰,高高束起来的墨发同红色发带垂落,越过肩胛骨,坠在脸侧,弯眼一笑,
言辞轻缓地道:“谢宁不想死呢,那你只好死了。”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就连离许扶清最近的谢宁都未能及时回过神来。
不过她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觉得手疼,疼死了,自己当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只知道不能让他被刺中。
谢宁最无奈的事就是她的性命跟许扶清、卫之玠的连在了一起,所以这是潜意识驱使自己做出来的举动,可是疼就是疼,她疼得几乎要龇牙咧嘴。
傻。
傻!
谢宁现在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许扶清是谁?怎么会被刺中呢,就算他当时背对着林少如那又如何,一样有法子避开的。
她多管闲事干什么?
傻死了,谢宁都不敢太直视自己的伤口,血肉微微翻出,一道红痕分割着掌心肉,后知后怕,刚刚那可是剑啊,居然学电视剧那样握住了。
简直不要命了。
许扶清单手轻松地桎梏住林少如,眼睛看向谢宁多了一道血痕的掌心。
他目光停顿了不到两秒,另一只手掏出一张新的帕子,直接地掷到她的脸上,掩住了所有视线,见她想拿下,又轻轻地唤了声:“谢宁。”
很温柔,像是在哄人的语调。
就是这一声谢宁让她放下了抬到脸侧、准备扯下帕子的手。
无他,谢宁相信许扶清这样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她不知道,很明显此时此刻也不是问的恰当时机。
帕子混着松木香和血腥味。
若上面单纯只有血腥味,谢宁也许会反胃、想吐,但恰到好处的松木香中和了难闻的血腥味,倒也没那么令人不适了。
谢宁眨了眨眼,陷在一片黑暗里,感受着袭来的风雨。
不远处的屋檐下,安然无恙的林夫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她既没开口,也没过来阻止,仿佛被压在尸体上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朦胧的雨幕里,母子俩的目光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