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回首,艰难唤了一声:“姑娘,你可还行?若是……”
话犹未了,忽听头顶上方传来张妈妈的声音:“人呢,怎么院子都没人了?这该死的丫头,就知道偷跑出去顽。看我逮到,不撕烂她的嘴。”
槅扇木门敲了两三下,张妈妈沙哑声音传出:“姑娘,锦衣老奴拿来了。”
白芷和秋雁当即瞪圆双目,他们还没走远,倘若张妈妈真的闯入浴池,后果不堪设想。
敲门声仍在继续,一声接着一声,在夹道回响。
久久不停。
日光晒人,张妈妈垂手侍立在廊檐下,一张老脸满是皱纹。
她悄声上前,耳朵几乎要贴在槅扇木门上。
浴池安静无声,只有满园鸟鸣雀啼相伴。
张妈妈心下嘀咕:“别是下山了罢,不对……我刚从山上来,并未瞧见有人下山。”
她忽然睁大眼。
掌心用力朝前一推,缂丝屏风挡着,张妈妈只能瞧见屏风后闪过一道模糊身影。
也不知道宋令枝熏的何香,屋中香气竟比往日浓了些。
迟疑间,宋令枝不悦声音自屏风后传出:“吵什么?你在你主子面前,也是这样大呼小叫的?”
乌发长长垂在腰间,隔着十二扇缂丝屏风,隐约能望见那一抹盈盈一握的细腰。
宋令枝嗓音慵懒,似是刚被人吵醒。
张妈妈唬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双眼垂地,恰好望见宋令枝一双纤细白皙的脚腕。
果真宋令枝还在屋内。
张妈妈暗骂一声晦气,若是宋令枝真的逃跑被自己逮到,她还能在沈砚跟前立功。
张妈妈伏首叩地:“是老奴唐突了姑娘,只是怎的不见秋雁、白芷两位姑娘?”
宋令枝轻哂:“你这话倒是问得奇怪,奴才的事,你问我?”
张妈妈脑子一时转不动,只低头认错,又道:“姑娘,您要的茶和锦衣,老奴给你拿来了,您看是要……”
宋令枝身上还穿着那灰扑扑的下人袍衫,只松了发髻。
身后,密道的入口虽让自己重新关上,然白芷和秋雁都不在,甚至连贺鸣都不见踪影。
若是张妈妈瞧见喊出来,沈砚留在院子暗处的眼线定会起疑。
张妈妈试探出声:“……姑娘?”
宋令枝不动声色,拿丝帕捂住口鼻:“放着罢。”
浴池水声汩汩,案几上的青花缠枝莲花纹燃着熏香,青烟未尽。
张妈妈不甘心,跪着朝前:“姑娘,贺公子还在屋里吗?老奴别的不会,倒是生了一身好力气,若是姑娘需要人搭手,尽管找老奴便是。”
风声鹤唳,园中藏着的暗线似乎发现蹊跷,有黑影自窗前掠过。
宋令枝心跳骤停,掌心冷汗连连。
张妈妈身影往前倾,眼看
她快要挪到屏风旁——()
宋令枝忽的轻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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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风声骤歇,先前冒出的黑影也一点点往后退去。
张妈妈眉眼的疑虑渐散,心下直打鼓:“那姑娘要老奴做什么?”
宋令枝漫不经心:“跪着便是。”
张妈妈不解:“……姑娘?”
宋令枝:“张妈妈不是瞧过我的画本吗,我要同贺哥哥做什么,你会不知?”
双颊涨红,张妈妈一张老脸似在热油中滚过,一会红一会白。那画本她自然是瞧过的,一想到隔着一扇屏风……
张妈妈脸红耳赤:“姑娘莫拿老奴开玩笑,老奴哪里见过什么画本,且贺公子还未大安,姑娘莫要、莫要……”
她着实开不了口。
宋令枝不以为意:“无妨。”
万籁俱寂,园中只余树影婆娑,那黑影亦是消失得无影无终,好像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不过是宋令枝看错了眼。
宋令枝轻瞥窗外,紧握成拳的手指缓慢松开。
张妈妈叫苦不迭,又不敢出尔反尔,只仰首,试图说服宋令枝放自己出去,她着实没有听人墙角的怪癖。
且不知为何,在这屋里待久了,她总觉得头晕眼花,四肢瘫软无力。
“姑……”
干涸的薄唇轻张了张,倏然从屏风后闯出一道黑影,宋令枝眼疾手快,将一方丝帕牢牢捂在张妈妈口鼻。
浓烈的香气闯入鼻尖,张妈妈愕然瞪圆眼珠子:“唔——”
迷..香无孔不入,转瞬之际,张妈妈身子发软,整个人无力跌倒在地。
眼前模糊不清,她只能望见头顶悬着的一盏水草带油托灯。光影朦胧,宋令枝灰色袍衫从张妈妈眼前掠过。
“来、来人……”
双唇轻张,上下阖动。
香气入鼻,张妈妈彻底陷入了昏迷。
香炉中的香饼又添了几块,宋令枝不敢耽搁,匆忙往密道跑去。
那香出自秋雁之手,幸好她在制香上下了苦功,当初来明懿山庄,秋雁连家中香料古籍一并带来。
误打误撞,那迷..香的方子竟派上用场。
夹道逼仄漆黑,张妈妈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宋令枝一刻也不敢停下,她拼命朝前奔去。
风声掠过耳边,夹道狭小,光秃秃的墙壁仿佛一眼也望不见尽头。
宋令枝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气息急促,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无尽的黑暗似一张巨网,似是宋令枝慢一步,都会被吞噬干净。
快些,再快些。
三步、两步、一步。
终于,豁然开朗——
视野清明,从昏暗无光的夹道离开,入目是后山的郁郁葱葱。
青山叠翠,疏林如画。
日光亮堂,宋令枝险些睁不开眼,她抬手,挡住头顶刺眼光线。
指缝溜进的春光里,白芷和秋雁倚着青松
() ,正急得满头是汗,原地打转。
忽然瞧见跑出的宋令枝,两个丫鬟皆是哽咽出声,哭着朝她跑去:“姑娘!”
头上肩上,宋令枝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就连发髻也松松垮垮,似是随便挽了一髻。
是她从未有过的狼狈。
精疲力竭,宋令枝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张妈妈一时半会赶不来,我们快走。”
秋雁唇角挽起几分笑:“姑娘放心,那香奴婢下足了料,她这一睡,今夜定然起不来。”
先前怕出纰漏,秋雁还特地做了香囊送小丫鬟,想拿小丫鬟练练手,熟料那香囊竟被张妈妈抢了去。
宋令枝笑笑:“她虽醒不来,然那园子一直有人盯着,若是见我们迟迟未出,定会起疑心。”
秋雁唇角笑意渐敛:“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话落,赶忙扶起贺鸣,继续赶路。
穿花拂柳,攀藤抚树。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更别提宋令枝还带着贺鸣一个病人。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
荆棘遍布,好容易下了山,宋令枝双手已是伤痕累累,头上也沾上泥土。
秋雁手执丝帕,欲为宋令枝净脸。
宋令枝伸手挡住:“不必,这样正好。”
他们一行人,加之还有一个昏迷的贺鸣,难免惹人注目。
前方不远便是茶肆,为避人耳目,白芷拿泥土抹了一把脸,低着脑袋往茶肆走去,嗓音也比往日粗犷洪亮。
不多时,她手上多了一辆马车。
白芷步履匆匆,牵着马车往宋令枝走来,扶着贺鸣和宋令枝上车。
她和秋雁二人都换上男装,两人脸上又满是泥土污垢,身上脏兮兮,路过的人只有躲着走,无人理会赶车的是男是女。
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宋令枝的马车并不起眼,穿街越巷。
酒楼飘香,彩幡拂动,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顽童手举冰糖葫芦,相互嬉笑打闹,笑声连连。
日落西山,宋令枝像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间。
多日压在心口的委屈不安倾涌而出,宋令枝双目垂泪,泫然欲泣。
怕被人瞧见,宋令枝只敢悄悄挽起车帘一角。
日光在她指尖跃动,宋令枝唇角微扬,勾起浅浅笑意。
宋府近在咫尺,再过一柱□□夫,她就能见到宋老夫人。
心神恍惚之时,视野之内忽然闯入一道熟悉身影,竟是宋老夫人身边的柳妈妈。
宋令枝双眼一亮,待要喊白芷停车,忽听一声马蹄响起,白芷急急勒住马,转身探入车内。
“姑娘,前方都是官兵!他们好像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