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堆翠髻,眉目如画。
一双盈盈宛若秋水的杏眸低垂,宋令枝僵直着肩颈,手中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紧握,掌心沁出薄薄细汗。
担忧自己坐姿不雅,趁沈砚不留神,宋令枝又悄悄往里坐了坐。
目光悄声落在沈砚
() 脸上。
虽说是画自己(),可除了最初的一眼(),沈砚不曾再朝自己投来半个眼神。
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疑心沈砚是否在诓骗自己,不然自己都不抬眼看自己的?
先前家里请了一位画师为宋老夫人作画,宋令枝那时也陪在祖母身侧,那会画师在画上挥墨两三笔,都要抬眼看看宋老夫人。
难不成,沈砚的丹青比那位画师还厉害?
心中疑虑渐生,又恰逢夏困身乏,宋令枝不动声色倚靠在紫檀描金小几上。
眼皮沉重,困倦裹挟遍身。宋令枝一手扶着眉心,只觉书案后沈砚的轮廓渐渐模糊。
她只闻得寺中遥遥传来的木鱼声,再然后,彻底陷入昏睡。
……
青烟萦绕,岳栩一身青色长袍,疾步转过影壁。
屋内静悄无人低语,他还以为宋令枝早已回府,倏然瞧见临窗偷偷打着盹的宋令枝,岳栩脚步一顿,无声朝沈砚拱手。
他手中是京中送来的书信。
离京三年,皇后终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远在江南,特打发人送来书信。
乌木长廊迤逦曲折,竹帘轻卷,挡住了大半日光。
岳栩随沈砚出屋,在廊檐下站着:“殿下,京中来信。”
薄薄的一张信封,上面是熟悉的皇后字迹。
沈砚面不改色:“念。”
寥寥数句,无半字关心沈砚。
唯信尾孤零零的一句。
皇后在京中为沈砚相看了几户好人家,想着沈砚从中挑选一二,或是王妃,或是侧妃。
长廊幽静深远,偶有蝉鸣响起,惊碎一地的光影。
沈砚唇角笑意不变,勾着几分讥诮嘲讽。
岳栩躬着身子,只觉汗流浃背。
三年过去,当初还需在皇后眼前收敛锋芒的少年,如今早就脱胎换骨,手段更为狠厉。
蓦地,房内似乎有一声异响落下。
岳栩警惕抬眸,凌厉视线掠过纱屉子:“殿下,是……”
是宋令枝在屋中。
沈砚抬首,只一眼,岳栩当即噤声,不再多言,只低头道。
“皇后还让人送了画像来,说是年底殿下回京,正好可以将亲事办了。”
沈砚淡声:“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他并未伸手接过岳栩递来的信纸,沈砚揭起竹帘,缓步迈入书房。
书案上的画作只剩最后几笔,沈砚抬头望了倚在窗边的宋令枝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宋令枝还是如先前那般,不曾动过半分。只一双柳叶眉轻轻笼着,似是遇着什么难事。
沈砚无声弯唇,默不作声回到书案后,再次落笔。
一气呵成。
……
日光西斜,众鸟归林。
白芷心细如发,抬眼瞧着马车上闷闷不乐的宋令枝。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可是三殿下布置的功
() 课太多了?”
秋雁在一旁帮着搭腔:“兴许是姑娘想吃城西的茯苓糕了!往日姑娘最爱他家的茯苓糕了。”
白芷笑睨秋雁一眼:“是你自己嘴馋想吃罢?可别扯上姑娘。”
两个丫鬟笑着相互打趣,宋令枝却仍然闷闷不乐。
一手扶着下颌,宋令枝心不在焉,耳边只剩下岳栩的那一句。
皇后在为沈砚相看人家了,年底就要迎王妃入门。
若是成了亲,沈砚定不会回江南了,自己也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心口闷得厉害,宋令枝垂首敛眸,只觉五脏六腑似被剜去一块。
白芷不知她心中所想,从身后小心将画卷取出,在宋令枝眼前展开。
“奴婢差点忘了,这是三殿下适才打发小厮送来。”
宋令枝一惊,下意识挽起车帘:“那小厮呢?”
白芷捂唇笑:“早走了,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宋令枝:“无、无事。”
车帘讪讪从指尖滑落,宋令枝目光重回画上。
雪浪纸铺开,画上的人正是自己无疑。
画中女子纤腰袅袅,满头珠翠,栩栩如生。
秋雁禁不住感慨:“这是……姑娘?”
拿着画作同宋令枝比划,果真如出一辙。
宋令枝抿平唇角,视线并未在画上多作停留。
“收着罢。”
她兴致缺缺。
秋雁还想着说什么,白芷眼疾手快,将人拉至一旁。
宋令枝一手托腮,杏眸有气无力,怏怏不乐。
兴许,再过些许时日,沈砚也会给别的女子作画。
他也会教那女子练字做功课吗?不对,能和当今三殿下成亲的,定然是才华容貌双绝的女子,饱读诗书,家世显赫。
或许,那女子也是擅丹青的,会和沈砚一起吟诗作赋,对月起舞。
宋令枝眉眼低垂,心情低落。
秋雁和白芷垂手坐在一旁,只见宋令枝怏怏倚在车壁上,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不知宋令枝心中为何而烦。
良久,忽见宋令枝忽然抬眸,朝二人望去一眼,示意二人附耳过去。
“我有事同你们说。”
……
夏日炎炎,园中悄然无声,半点雀声也无。
沈砚端坐在水榭中,琴声自指尖流淌而出,余音缭绕。
石桥曲折,迤逦横亘在湖水之上。遥遥的,只见岳栩穿过石桥,朝水榭行来。
琴声戛然而止,沈砚眉眼清冷如墨画。
“宋家来人了?”
岳栩一怔,而后颔首:“是。”
沈砚淡淡:“说什么了?”
岳栩低声:“倒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京中几家贵女。”
这几回宋家每每来人,白芷明里暗里都会问起京中的事,不是问京里哪家姑娘适龄定亲,便是打听她们有何喜好。
沈砚垂眉,若有所思。
岳栩拱手,毕恭毕敬:“殿下放心,我只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回复,不曾多话。”
沈砚定亲这事早就传开,可三王妃却迟迟没有定下。
这些时日过来打探的人也不少,然像宋令枝这般明晃晃寻侍女打听的,实属罕见。
岳栩:“想来宋姑娘只是好奇。”
而非和其他人那样,想着提早站队。
沈砚不语。
岳栩摸不清沈砚心中所想,抬眸小心翼翼觑道:“殿下若是无事……”
沈砚漫不经心:“……只是好奇?”
岳栩又一次低头:“是。”
他绞尽脑汁,忽道,“宋姑娘还打发白芷送了莲子羹来,说那莲子是府上种的。”
岳栩手中提着的漆木攒盒,正是宋家送来。
“宋姑娘心细,说这莲子羹给属下解暑用的……”
岳栩低声絮叨一番,仰头望,沈砚不知何时,目光已落至一旁的琴谱上。
岳栩不敢叨扰,连声告退:“殿下若是无事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沈砚面色清冷:“嗯。”
岳栩拱手往后退开两三步。
忽听水榭中传来沈砚轻轻的一声:“莲子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