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鸿嘉十年春,戚禾在父母坟前给他们磕了头。
起身后,他小心翼翼地牵着第二次见面的陌生少年的衣角,低声喊他:“师父。”
林织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低笑着说:“我可没打算做你师父。”
小孩的身子一僵,手被少年暖融融的手掌包裹着还是发冷,没有说话。
“你不适合养蛊,我也教不了你,但我会让别人教你,我会让你学到很多东西。”
林织说的云淡风轻,十分笃定。
巫蛊之术并不外传,而且需要天资和努力,寨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会,更不可能传给外人,而且戚禾的情况并不适合成为蛊师。
从看完资料的那一刻起,林织就决定让他走上其他的道路。
“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具身体十七岁,戚禾八岁,他们之间相差九岁,还没到差辈喊叔叔或者干爹的份上。
绕是如此,戚禾还是坚持原来的称呼。
“你就是我师父。”
原来这人是蛊师,父亲虽然不善武艺,但是很喜欢江湖事物,同他讲说蛊教,戚禾想起父亲,灰蒙的眼睛越发黯淡。
‘哥哥’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很不安定,这个人随时可以有很多弟弟,说不定他以后还会这么兴致勃勃地去带走其他人,又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什么时候就会把他抛下忘到脑后。
师徒不同,江湖众人对师徒羁绊尤其看重。
戚禾抿了抿有些失去血色发白的唇,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失去这根救命稻草。
林织笑了笑,随意戚禾称呼他什么。
夜深露重,浸得人骨髓生寒。
戚禾听见了他的笑声,裹着林织让他新换的衣服,感觉到了热意。
林织看着乖乖被他牵着走,什么也不问的孩子,低头问他道:“不问我会带你去哪儿,不害怕吗?”
他以为戚禾会摇头,因为戚禾看起来很坚强,那蛊毒之痛也并非是挠痒痒,他那日离开戚家没多久就听闻了戚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又能承受痛楚的孩子,必然不会轻易暴露脆弱。
然而戚禾点了点头,抬头轻声说:“害怕。”
“害怕师父不来接我,害怕被骗,害怕爷爷清醒了听到消息以为我也死了。”
戚禾失去神采的眼睛也依旧黑白分明,即使无法聚焦,他依旧凭借感觉看向了林织的方向。
“但是害怕也没有用,我会尽量不成为师父的累赘。”
即使在诉说着恐惧,小孩的面上也没有恐慌,他竭力地表现着镇定,可他毕竟只有八岁,遮掩的功夫不到家,仍然透露着不安。
他太过乖巧懂事,充斥着被世事变故磋磨的早熟,于细微处透着不被抛弃的希冀与祈求,让人心生不忍。
这样的孩子即使是陌生人,也会让人有所怜惜,更遑论这是情人碎片的幼年版,林织眼眸里的情绪越发柔软。
他捏了捏戚禾白嫩的脸蛋,开口道:“你不会是我的累赘。”
他抚过小少年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却藏着冷意:“放心吧,做了坏事的人,是要血债血偿的。”
戚禾并不知晓师父的长相,但在这一刻脑海里模糊的轮廓清晰了些,像是开的极好却藏有毒刺的花,戚禾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奇异的安心。
孤月高悬,落下的光拉长了师徒二人的影。
城中有宵禁,林织也没打算入夜带戚禾出城。
他早就换了个客栈订客房,在即将走到客栈门口时,林织蹲在了戚禾面前,将他抱了起来。
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有分量,林织抱的不算吃力。
戚禾被林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长大了,爹爹都不会抱他了,只有爷爷偶尔会抱起他掂量掂量体重,忽然被还算陌生的师父抱起来,让他很不自在。
“低下头,假装睡着了,别让这里的人看出你眼睛的异常。”
林织在他耳边低声说,虽然那些江湖人士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但依旧有些还停留在城中,戚家之事的幕后凶手可能也留了人在这里。
戚禾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努力放松身体,将头埋在林织的肩膀上,避免被人看见他的长相。
林织抱着孩子进了客栈,夜里店内只有跑堂在打瞌睡,跑堂看见是付过房费出手阔绰样貌极好的客人,和他打了招呼,听见客人要热水,也欣然去跑腿。
“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明日我们便启程。”
林织进了房间后便将戚禾放了下来,说着明天的计划。
戚禾规矩地坐在床上,乖巧地点头,依旧没问去处。
林织主动告知:“我们去芜城。”
戚禾眼里有些茫然:“芜城?”
戚禾看过地理志,从春沂出发,苗疆与芜城是两个方向。
“我要去办一件私事。”
林织眯了眯眼睛,在戚禾假死的当天,王蛊就失去了对控心蛊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