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人影从相对的雅间同时出来,一个绕左,一个绕右,狭路相逢。
“县主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竟是你问我?我倒想问你,南北斋何时搬到这烟花柳巷里了?”
“我来这是谈正事!”
“是吗?好厉害的正事,歌姬舞姬能听,我却不能听?”
“所以你便叫伶人陪酒!?”
“所以你承认故态复萌?!”
“你……”萧弈气结,“你就这么不信我?”
“方才是谁瞧见几个伶人就气冲冲过来了?”魏楚环步步紧逼,毫无让步之态。
萧弈早知她是什么性子,加之有人围观,他压低语气:“这与我信不信你无关!算我求你,别在这闹了,先回去!”
“那怎么行。”魏楚环笑起来,“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情,非得先拉开我,好叫你有时间慢慢编纂言辞,再蒙混过关?你且说说,与什么有关。”
萧弈脸沉下来,“你非得在这说是吧?”
他今天是来寻欢作乐的吗!?他是来——
“二位……”正当二人战火渐猛时,一道温润的声音挤进了战场。
两人齐齐转头,就见谢原抱手倚柱,姿态清闲的看着戏:“有事不妨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话是和事佬的话,可配上这副表情,怎么听怎么像是再说——继续争,千万别好好说。
魏楚环看到谢原的瞬间,脑子里飞转起来,而后看向萧弈,眼里含了询问。
萧弈竟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前一刻的气势骤然消减,抿唇别开眼,仿佛在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魏楚环便全明白了。
谢原今日得升,虽然品级上没有太大变动,清要程度却超萧弈,就连前景都压他一
这必是北山为他谋的好前程。
与他做了这些时日夫妻,魏楚环很清楚萧弈那几分邪性。
今日设这个局,怕是想给谢原施点绊子,让他犯点男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待传至北山,长公主夫妇得知自己帮衬的女婿刚得了甜头便败露了本性致亲女受委屈,谢原必没有好果子吃。
说不定立马又给他拉下来。
一股火气直冲魏楚环天灵,她却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脸色转向谢原时,已然换了副亲和笑脸:“原来也邀了姐夫。”
谢原笑了一声:“是萧世子盛情难却。”
被妻子揭穿了心思的萧弈仿佛迎面中了一箭,脖子都僵了僵。
魏楚环反应也快,忽略了谢原话中的讽刺,“其实我今日也在隔壁宴客,招待友人,既然是为姐夫庆贺,人多会热闹些,不知姐夫介不介意两方并台,一道坐下吃些水酒?”
谢原正想婉拒,忽然有一波人走进店内,引人侧目。
为首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女,模样像是未满二八,却已作出嫁妇人装扮,高髻华饰,罗裙翩跹,贵不可言。
寻常妇人出行,左右随侍都是正常,但这位夫人左右,除了两个模样清丽的婢女,还有一带刀女卫,这种地方,偶尔也会有些姓悍泼辣的妇人带着家奴进来抓人,但她面色气质却娴雅淡定,加上一身不容忽视的贵气,越发惹人侧目。
魏楚环眼神一变,还没反应,余光里身影已动,她转过头,就见谢原阔步下了楼,目光紧紧盯着李岁安,直至她身前。。
谢原没想到岁安会来,岁安似乎也没料到谢原第一个蹦出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同时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没醉呀。”
谢原:?
萧弈站在魏楚环身边,细细打量她的表情,只见她眼中深意复杂,分析一下,既有“果然如此”的不屑,又有几分
庆幸,与此同时,还夹着几分薄怒。
当然,前两样是冲着李岁安去的,最后一道却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她看过来了。
魏楚环压低声音:“幸而我早来一步,否则我跟你没完!”
萧弈悻悻一笑,斜眼挑了下方二人,心里不由酝酿出几分庆幸。
男人犯错这种事,得事后追究才容易说不清楚,没想到李岁安会这时候杀来,若叫她瞧见吃了加料酒水的谢原,难保不会怀疑迁怒,那时候可就不好玩了。
“岁安表姐也来了。”
夫妻二人转头看去,就见魏楚环轻挽萧弈笑盈盈走来:“今日是姐夫荣升之喜,阿羿特地设了宴席为他庆贺,本也想请表姐来的,可表姐一向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这才作罢,想不到……”她顿了顿,微含深意:“表姐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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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弈已经一改方才姿态,冲二人含笑点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谢原看向岁安。
她今日是稍微打扮过的,同魏楚环站在一起亦不输贵气,只是性子一如既往,正笑着应道:“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魏楚环语气一扬:“怎么能说是不请自来呢。表姐能来,只有蓬荜生辉,快请。”
几句话功夫,魏楚环已占了主场,仿佛今日这局是她设的一般。
岁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谢原,谢原笑了笑:“随你。”
看出岁安刚来就有去意,魏楚环又道:“楼上尚有宾客等候,表姐就算无意参宴,也不至于面都不露就直接将姐夫带走吧,说不清的,还以为表姐不喜外人宴请姐夫,往后可就没人敢邀了。”
谢原觉得这初云县主也颇有意思。
她方才针锋相对杀来时,也没见有多为萧弈日后逢场作戏的机会考虑,分明是奔着彻底扼杀的目的来的,如今对着岁安,竟说着反话。
这要么是在唬她,要么……
谢原看向岁安,却意外撞上她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动,直觉她是在观察他的态度。
要么,是在激她。
和之前每一次见面一样,魏楚环都在激她。
谢原收敛神色,换上一副疲惫之态,捏了捏岁安的手,语调低沉拉长:“我有些累了。”
他一表态,岁安的思路就通了,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夫妻,与谢原打起商量:“环娘说得对,世子是为你设宴庆贺,若此刻直接离开,似乎有些失礼……”
“岁岁做主就好。”谢原完全进入状态,似模似样的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无,情态里全是“还好你来了,我快不行了”的庆幸。
岁安见状,身体微不可察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又握紧他的手,仿佛将自己小小的身板拿来给他作靠。
谢原察觉,在心中偷笑,轻轻掀眼,见岁安眸中含笑看向魏楚环:“的确不该就这么走,但夫君今日身体不适,也的确不好久留。”
“那就浅饮几盏。”魏楚环眼神直勾勾的,“露个面,两句话,三盏酒,这可以了吧?”
岁安默了默,笑道,“那好,就小坐片刻。”说完又看谢原一眼,含着无声的示意——可以吗?
谢原回握住她的手,温热软滑,他微笑道:“夫人请吧。”
岁安抿唇,梨涡轻陷,“嗯。”
一行人又回到二楼,魏楚环招来奴仆吩咐几句,很快,客人们汇聚一堂,乱七八糟的歌姬伶人全都退去,萧弈携妻入主座,奉谢原与岁安为上宾,其余客人男女分席作陪。
萧弈有几个同僚喝高了,但又没完全喝高,至少察觉了眼前的氛围俨然不同,激灵间纷纷望向今日的主谋萧世子——什、什么意思呢这是?
萧弈目不斜视,仿佛在身边竖起了一层屏障,格挡了所有外界的目光。
倒是魏楚环,入座后扫了眼萧弈的宾客,一个个酒气冲天,冷笑一声:“喝的很开心啊。”
萧弈听见了,低声道:“你闻我身上有半分酒气没?”
他本事打着灌了谢原就抽身而退,放他在这和这群人大放情怀尽情荒唐的,没想到谢原竟是个有定力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也不碰那加了料的酒,让萧弈一度怀疑他是不给自己面子。
至于谢原,他重新入座就发现刚才那些酒水已经全部换掉,连被他倒空了茶的茶壶都被拿走了。
刚才还是猜测的一些事,已然在心中落实。
萧弈今日,是真要搞他啊。
可这是为何?
他与萧弈毫无过节,难道只是因为,同样作为皇室女婿,他的提拔更胜过萧弈?
若萧弈是这么一个心胸狭隘不择手段之人,魏楚环此刻还帮他遮掩行径,究竟是一丘之貉,还是另有原因?
谢原能察觉,萧弈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既为魏楚环的体贴庇护窝心,又为她心中那份别扭的感情感到好笑。
根据谢原的经验,魏楚环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大抵又要开始针对岁安。
但这次,他竟想错了,魏楚环的目光直接扫过岁安,先落在了那几个喝高的年轻官员身上,与身边的萧弈低语几句,魏楚环忽然扬声:“几位郎君是喝高了不成?”
被魏楚环点名的几人极力睁大眼睛,但酒劲还是令他们晕晕乎乎,“这……这是……”
魏楚环微微一笑:“这宴席还未开,酒菜尚未齐,人先喝过了可不行啊。”
下一刻,魏楚环直接唤来近仆,后面还跟两个带刀护卫。
“将几位喝高了的郎君带出去,醒醒酒。”
最后三个字,魏楚环咬的意味深长,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以至于那几人先后一愣,都来不及张口辩驳什么,就被架小鸡一般架了出去。
这般宴客,实在霸道,过了今夜必定要疯传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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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魏楚环无畏无惧,反倒对着剩下尚且清醒的人缓缓道:“我父王十四岁便上战场,跟着当今圣人从大周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杀出一条血路,直至圣人登基,钦点父王镇守北域,至今为止,二十有六载!二十六载岁月,本县主从未见过父王有过此类应酬……”
魏楚环环视一圈,忽然露笑,深重的语气转为轻柔客气:“所以,本县主对这类酒宴也并不熟悉,若招待不周处,还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