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始终低垂,轻轻道:“裴大人。”
...
裴素臣在水盆里净手,十指沾染了水珠,倒是并未称她为“皇后”。
他唤了一句:“表妹。”
低柔的声音传进危吟眉耳中,她鬓发上的珠花随风摇动了一下,这次缓缓抬起眸子,看向面前坐在阳光下的郎君。
裴素臣轻轻一笑:“我来教表妹煮茶。”
微风从窗外拂进来,荡漾一层涟漪。
帘幕之后,裴太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透过细缝观察着殿内二人。
她只瞧见,郎君煮茶的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耐心给女郎讲解步骤。
他的声音压得实在低,对面的女郎有些听不太清楚,轻声询问,他亦垂下头,一步一步认真地教她。
二人之间门只隔了一张案几的距离。
裴太后心里满意,带笑往内走去。
“让他二人单独相处,一个时辰后再出去。”
姑姑扶着她:“喏。”
冬日午后的时光流淌缓慢。却说此刻,摄政王的寝殿之中,正传来低低的训斥声。
“你是三岁小儿吗?玩雪还能玩出一身泥?”
谢灼坐在书案后,拿着丝绢帮妹妹擦拭手上的脏污。
九公主道:“我好久没回宫了,很想念以前对我好的那些宦官们,今日难得下雪,我去找他们玩玩雪说说话。”
谢灼帮她擦干净手,道:“你是公主,以前没人教你规矩,以后我来教你。后夜就是除夕夜了,你在宫中莫要闯祸。等过完年,我便还是带你回王府住。”
小姑娘嘟囔道:“你以前也是这样教小眉姐姐礼仪的吗?你管我管得好严,不像是皇兄,倒更像是父亲。”
谢灼懒得教育她,道:“长兄为父。”
正巧这时,有侍卫推门而入,来向谢灼禀告事务。
九公主乖巧坐到书桌一侧,去握毛笔习字,而在谢灼看不见的地方,她另一只藏在下面的手,偷偷摸摸玩着雪球。
她一抬头,就见那侍卫瞥了她一眼,仿佛有话要私下对谢灼说。
“何事不能我听?哦,我知道了,是关于小眉姐姐吗?”
九公主一时还真想不出别人。
谢灼淡淡道:“不是她。”
九公主哼了一声,毛笔指向书桌上一角的剑穗:“那为什么你送给小眉姐姐的剑穗,会出现在这里?”
九公主记得清清楚楚,她上次见到这个剑穗,是在小眉姐姐的椒房殿。
那侍卫咳嗽了一声:“殿下,此事关乎裴大人。”
九公主一听就知道他要处理政务了,连忙从椅子上蹦下去,道:“那我出去玩了。”
待小姑娘俏皮的身影离去,谢灼才示意身边人开口。
“御史大夫怎么了?”
“裴大人正午时分,去了一趟太后宫里。”
谢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属下端详着他,见他神色如常才开口。
“裴大人进了太后宫中,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而皇后也在,殿下您说……裴大人下朝后,不去御史台处理政务,去后宫做什么?”
说起来,谢灼与裴家也曾关系不错。
少时燕王众星拱月,身边总有王侯世家子弟争相伴驾,裴家的郎君也不例外。
谢灼和裴家一众儿郎,乃至裴素臣,关系算得上熟络。
谢灼长睫掩下,记得一清二楚,在危吟眉很小的时候,她就很依赖她的表哥。
他曾经问过她,在没遇到自己之前,她在裴家是怎么过活的,她都回答都是表哥。
“表哥会给我们私下送新衣服,会贴补一些银两,他还送我去上女学,不过他也只是偶尔帮我一下,对我和对寄住在家里其他的表弟表妹没有任...
何区别。我心里十分地感激表哥。”
后来的几年,危吟眉倒是极少在谢灼面前提她表哥。
直到她十五岁,谢灼才又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裴素臣。
那时她才及笄,正是少女怀春,被心事撩拨得满是愁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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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谢灼吐露心声:“我虽然已经及笄,但家里始终没有人提过我的亲事。前几日我无意间门听到长辈们私下议论我。”
“她们说以我的身份,在洛阳城中嫁人也只能高不成低不就,没有丰厚的嫁妆,在夫家过得未必滋润,不如让我嫁给自家表哥。可嫁给哪个表哥,姨母们交谈来交谈去,好像也没人愿意搭话。”
“她们说得含含糊糊,我只听得见谁说让我做六表哥的妾,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左右我就像个梅瓶一样的玩意,只堪放在家里赏玩。”
谢灼听了道:“你嫁给他做妾干什么,我娶你好了。”
危吟眉睁大了眼睛,脸霎时红透,羞涩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一个劲扯他的袖口问,“你娶我又做什么,你为何想要娶我……”
为什么?
谢灼的思绪回笼,从昨夜危吟眉走后,他也在思忖她的话。
他需不需要一个孩子?
他归京为自己的母族平反,计划中就没有借助孩子当傀儡这一步。
没有这个孩子,他也能做到自己想要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从得知裴家胆大包天的行径,他便不可能放过裴氏外戚一党任何一人。当然包括危吟眉。
太后干得确实极其小心,只将人接到自己宫里,若非昨夜她心急了将四个郎君送到椒房殿,这种事真的难以叫人发现证据。
“殿下,需要派人暗中去搜查建章宫吗?”
谢灼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裴素臣也不会轻易答应太后的要求。就算他和皇后……也得很久之后了。”
那“敦伦”二字,谢灼一时竟说不出口。
宋武又道:“若来日搜查,若发现皇后娘娘……”
谢灼淡淡投来一眼,对方闭上了嘴。
他起身来,余光瞥一眼桌案上一角随意摆放的一只剑穗。
“扔了吧。”谢灼没有再看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宋武握着那剑穗,知道那也算皇后与摄政王的定情信物,诧异至极。
可摄政王的话他不敢不从,他走到火盆边,正要随手一挥,将剑穗付之于炭火,可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谢灼的烦躁来的没有由头,他摸不清这股情绪的来源,也没有纠结,就放任着那把火在心头焚烧。真到烧完了,心自然就静了。
他在傍晚时分踏入了未央宫。
少帝见到他,心口急跳,偏偏摄政王今日不知来了什么兴头,竟和他聊起天来。
“若是陛下的女人背着陛下和别的男人勾结,陛下会如何做?”
谢灼坐在少帝面前,轻抿了一口茶,唇角衔着笑问道。
少帝没听清:“什么?”
谢灼又复述了一遍:“上一次陛下宫里有妃嫔通奸,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少帝心里的石头落下去,方才乍听那番话,险些以为谢灼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探知了裴家的计划。
一想起那李美人和奸夫,少帝便冷笑连连:“此事如何能忍,只怕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若忍了与绿毛龟何异?”
谢灼指尖滑动着茶蛊边缘,据他所知,危吟眉和裴家郎君时常见面的事,少帝应该是知情的。
少帝反问道:“七叔怎么突然来问朕这个,难道这样的事七叔能忍吗?”
谢灼素来惯...
会忍耐,没什么东西忍不了。杀母灭族的仇恨他都可以隐忍四年,他早就逼着自己戒断了一切情绪。
“若是七叔遇上奸夫淫妇,会怎么处置他们。”
“杀了。”
若将所的有挂念都斩断,便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扰乱人的心绪。
这话听了少帝面色微变,想起正是自己娶了他的前未婚妻,那在摄政王心里,自己是不是与奸夫无异?
少帝一时真不敢想象若摄政王知晓危吟眉正在建章宫做什么勾当会是何反应,只怕要醋海滔天了吧。
少帝心中讥讽,却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来。
摄政王比起他还多了一层绿云,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少帝道:“全天下男子都忍不了这样的事,叫朕看着李美人和奸夫厮混,弄出野种了,朕难道还帮他们养?”
少帝本想宽慰对方一二,没想到越聊对方眼中阴翳越多。
也不知摄政王今日出了何事,心情差得很。
霞光照入大殿时,少帝送走了谢灼,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建章宫中。
金色的阳光漫射入大殿,危吟眉坐在茶几前,身形僵硬如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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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裴素臣独处了有一个时辰有余,气氛渐渐尴尬,也不知裴太后何时才会出来。
身后传来帘子晃动声,危吟眉转头。
裴太后抚了抚鬓发,立在帘子后,道:“时辰不早了,容筠,你过来,哀家与你说几句话。”
裴素臣朝危吟眉颔首,站起身来,长身如水,随裴太后一同进入内殿。
确保危吟眉听不见了,裴太后才开口道:“容筠,和皇后生子一事你可愿意?”
裴素臣摇头。
裴太后双手握住他的双臂,叹息了一声:“这法子是你父亲想出来的,哀家知晓你也是不赞成,但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如此。”
“此前哀家找了几个郎君,皇后怎么说不肯与他们同房。哀家问皇后,她吐露过心声,说她心里其实一直仰慕你。”
裴素臣面上覆着黄昏的残阳,怔了一下:“表妹如此说的?”
裴太后点点头:“是啊,她少时寄住在裴家,你便对她多有照拂。如今都长大了,你又入朝为官,身居高位,政务上时常护着她,就像今早朝堂上那道废后的诏书,不正是你拦着宦官不许宣的吗?哪怕你只是为了裴家护着她。皇后也早就对你动了心思。”
裴素臣道:“是她亲口与姑姑说的?”
裴素臣到底入朝为官了几年,绝对不会心思浅到对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裴太后担心此事瞒不住他,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皇后性情羞涩,你莫要询问她。她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来与哀家说心里话的。”
裴素臣点点头,“我知晓了。”
裴太后长呼一口气,看着面前俊秀的郎君,道:“难道你就对你表妹没有一丝情意?我听说此前家里是打算叫她给你做妾的。总归吟眉样貌身段都出众,你也不小了,以后在宫中,她可以常常侍奉你。”
裴素臣皱眉打断。
裴太后笑了笑,“哀家不说了,今晚你送你表妹回椒房殿吧?”
未待裴素臣答应,裴太后已然扬起声音,朝外唤危吟眉进来。
“眉眉,你表哥说她亲自送你回宫。”
裴素臣转头,看到女郎进来,她容颜娴静,和他对视时目光微微慌乱。
裴素臣到底没当着她面,说出拒绝的话。
长廊抱雪,裴素臣和危吟眉一同走出建章宫,并肩行走在长廊上,路上有一搭没一句聊着。
不久到了椒房殿前,二人即...
将告别。裴素臣道:“表妹,太后令你将东西交给我。”
危吟眉一愣:“好。”
太后临走前道了一句危吟眉最近爱上制香,让她等会回去送裴素臣一袋自己制的香。
裴素臣素来风雅,于制香一事上也多有造诣,危吟眉本以为他不会在意,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了这话。
危吟眉让裴素臣在外殿等着,自己去内寝找香。
内殿没有燃灯,黑暗幽幽,危吟眉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翻阅抽屉,一边扬起声道:“多谢表哥今夜送我。”
裴素臣声音带着一份笑意:“无事。”
危吟眉本想燃灯,然而黑暗中,她猛地发现有一人大剌剌地坐在她的床榻上。
她转过头去,看那人姿态慵懒,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抵着下巴。
危吟眉吓了一大跳,看着男子从黑暗一步步走来,容颜逐渐变得清晰。
危吟眉认出了来人是谁。
郎君薄唇挺鼻,眉眼艳丽,冷白的肌肤月色下散发着玉石般光泽,当他靠近,危吟眉看到他眼尾坠着一颗细细的痣,极肖其母崔昭仪,万千姿态,风流尽在眼中。
他靠近一步,危吟眉便后退一步,心房回荡巨大的跳动声,一直到退无可退,她手无意间门带动手边的梅瓶砸碎在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谢灼才停了下来。
裴素臣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表妹?”
危吟眉正要出声回应,便觉一只手伸出,揽过了她的腰肢,危吟眉下意识抬起双臂,抵在他胸膛之上。
她背就抵在帘子上,只要帘子晃动,就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谢灼俯下脸颊,声音去寻她耳垂,低沉的嗓音若一把柔情的刀划过她的心尖:“昨夜来找我的事,我可以答应。”
谢灼冰冷的手捧起她的脸颊,如带毒的藤蔓爬上来。危吟眉纤长的脖颈紧绷,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柔柔拂来。
帘子外脚步声近了,裴素臣就停在一帘之外。
“表妹,你有没有事?”
危吟眉额角渗出了细汗,在这隐秘的角落,和面前的男子对视,鼻梁与鼻梁相挨,呼吸与呼吸缠绵。
“我无事,表哥先别进来……”
脚步声猝然停了下来。
“表妹?”裴素臣的声音再次在帘子外响起。
谢灼手捧起她的下巴,唇瓣停在她唇瓣前,若即若离,就快要相贴,笑道:“你想要一个孩子是吗,可以。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去回绝了你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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