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没再强求,望一眼远方的山色,“等边关的战事结束了,我带阿忱一同来看你。”
谢灼的人扬长而去,离去时给她留下了半队的护卫。
危吟眉回到自己的厢房,屋内再没有了谢灼的身影,她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
夏去秋来,暑气渐渐消退,谢灼离开沧州已有一个月,危吟眉再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偶尔她去城里采买,能听到街上人讨论边关战事——
大祁一朝北方毗邻北蛮三国,其中一国挑起边关的战事,剑指北地一带,压迫边境,大祁边防措手不及,连连后退,摄政王带兵亲自去迎敌,暂时击退了敌军。
然而敌国此番胆敢挑起战争,便做足了打算,明显有备而来,不会善罢甘休。
危吟眉这些日子来眼皮直跳,但说对谢灼的担忧,也没有那么担忧,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回,从来没有败北过,此次应当也会凯旋。
危吟眉一直住在清溪村,直到十月中旬,一次她从城里采买回来,瞧见自家门前停了不少士兵。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走上前去,当中一士兵转过首来,危吟眉认得这是谢灼的属下宋武。
宋武下马,朝她行礼。
危吟眉让他进来,关上了门问:“发生什么事了?谢灼让你们来带我回去?”
宋武抬起头来,面色极其凝重,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口边却似难以出口一般,良久道:“娘娘,殿下带兵前去御敌,深入敌军腹地,忽然没了下落。”
危吟眉皱眉道:“没有了下落?”
“是!殿下只带了两千轻骑前去,想绕道后方赶抄近路,却不想遇上了对方的大部队。消息传到京城时,摄政王已经半个月没有下落了,有探子称摄政王已经死在草原上……如今京城中是危月少将军和苏大人在……他们让臣赶紧接您入京去,一刻都耽误不得,怕过段时间消息散出去,朝堂就稳不住了。”
到这一刻,危吟眉也不去想谢灼是不是故意诱她走,他若想带她离开,上一次就可以带她走了,不至于这时用这种招数。
她心里明白,朝堂怕是真的出事了。
危月他们派人来告知她,怕都是往轻了说,真实的情况严重得多。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接她回去。
一旦谢灼身死,朝堂必将大乱,而他唯一留下的子嗣就是阿忱。
“娘娘?”
危吟眉在极端的慌乱中,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小殿下怎么样?”宋武道:“小殿下很好。殿下离开后,小殿下不哭也不闹了,白日都由崔老夫人哄着。”
危吟眉知晓了,望一眼远方,从没想过自己再次回宫是这样一个局面。
她轻声道:“走吧。”
清溪村上的百姓,目睹着危吟眉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离去,打听后方知,这段时间住在村上的魏家妇人竟是宫里的皇后,而前些日子来村里的男人便是摄政王,心中震惊不已。
却说危吟眉骑马赶路,在一路士兵的护送下,终于回到了离开数月已久的洛阳城。
皇城立在风雨之中,红墙碧瓦,汉白玉阶。
危吟眉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危月走上来,握住她双手,“阿姐!”
危吟眉抬头看他。这些日子来,他好像憔悴了许多,满脸都是倦色,唇边生出了胡茬都没来得及修剪。
立在危月身边的苏祁,朝她微微颔首,“进去说吧。”
危吟眉踏入未央宫,承喜从内寝殿走出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小殿下想您了!”
在他怀中,抱着一个小人儿,正张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危吟眉心中便浮现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让她一步一步朝那个孩子走过去。
承喜将阿忱送到她手里。
危吟眉接过,小人儿眼睛亮得很,也好像通母性,一到她怀里,就伸出两只手臂来抱住她,口中咿咿呀呀的,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涌入她鼻尖,危吟眉鼻尖发酸,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母子二人时隔八月未曾相见,苏祁见她舍不得孩子,便道晚些时候再与她来商讨政务。
危吟眉抱着阿忱入了内殿,屋内摆放着小婴儿的摇篮,挂着拨浪鼓与棉布小玩具,温馨且可爱。
她到床边坐下,小团子仰起头来看她,嘴角咧开笑,身上穿着件红色的小褂,圆头圆脑的。
承喜在一旁道:“娘娘您瞧,小殿下这是记得您呢。”
危吟眉轻笑:“他一个半大的婴儿,记得什么啊。”
虽如此说着,她心里却高兴极了,小孩子伸出手来抓他,一张小脸蹭她的手,蹭啊蹭的,身上带着镯子晃动得叮当响。
危吟眉抬头询问,“我不在时,小殿下好吗?”
“娘娘放心,小殿下很好。奴婢们照顾小殿下,不敢有一丝懈怠,就是摄政王也将小殿下当金豆豆捧在手里,吩咐下人们好生紧着他。”
危吟眉“嗯”了一声,眼里流露出无限柔情,伸出一根指尖逗弄他,小团子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来抓她的指尖,傻傻笑了一下,接着要将指尖送到自己的嘴里咬。
危吟眉赶紧收回手,握住了他的小拳头,“怎么什么都吃?”
小团子没吃到手,砸吧砸吧了嘴。
承喜道:“摄政王殿下逗小殿下时,小殿下也喜欢含他的指头,挨了摄政王不少教训。”
危吟眉抬头:“谢灼怎么教训他的?”
“就是用手轻打小殿下的嘴,小殿下每次还嘟哝嘴生气。”
危吟眉看着孩子,他不咬她的手了,就去啃自己手上戴着的手镯,他还没长牙,口水弄得到处都是。
危吟眉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静静地打量他,他一头毛茸茸的小短发,两根眉毛淡淡的,眉眼清澈像危吟眉,挺翘的鼻梁完全和谢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危吟眉心也软软的,亲了亲他的脸蛋,小团子好似喜欢这种柔软的感觉,反过来拱她,在她怀里撒娇扭动。
母子二人再见,好像有说不尽的话,尽管小团子还没会说话。
危吟眉看一眼外头,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今日的议事怕也议不成了,危吟眉没舍得松开小团子,抱着他去洗澡,这些平日由乳娘仆从做的事,今日都由她来做。
洗完回来后,她帮阿忱擦了擦身子,将他放在锦被之中,他身上穿着危吟眉亲手做的肚兜,两条小腿有力在空中乱蹬。
危吟眉上床,哪怕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也蔓延开一阵柔软的欣慰感。
云娥立在珠帘边,瞧见帐子中一幕,对承喜道:“瞧娘娘抱着小殿下在怀里逗弄,像那是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娘娘也小呢,小孩子心性。”
承喜乐呵呵一笑,打从危吟眉回来,未央宫上下就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连日来的阴霾好似一扫而空。
只不过笑着笑着,承喜脸上的神色又渐渐落了下来。
他担忧地叹息一声:“摄政王带着兵马消失在草原里,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你说若殿下回不来,娘娘和小殿下该怎么办呢?”
云娥的眉心深深地锁起,摇了摇头。
帐子之中,危吟眉抱着小团子渐渐睡去。
危吟眉没舍得将阿忱放回摇篮中,就这样抱着他,白日里她苏醒过来,低下头瞧见阿忱已经睁开眼,不知何时睡醒的,一双眼睛圆溜溜如同漆黑的宝珠望着她,也不吵闹,乖巧懂事极了。
危吟眉露出甜润的微笑,抱着他起来洗脸。
日光透过楞窗照进来,温暖地洒在人身上。危吟眉用完了早膳,让宫女抱着小团子去窗下练爬行。她则换好了一身宫裙,简单佩戴了点首饰朝外走去。
苏祁与危月早在书房里等她。
危吟眉入内后坐下。面前的危月神色严峻,一旁的苏祁给自己添了杯热茶,翻看着书桌上的信件与地图,脸色也说不上来的难看。
“有他的消息了吗?”危吟眉开口问。
苏祁摇了摇头:“没有。”
危吟眉又看向危月,危月道:“边境依旧没半点消息,敌军那里也没什么风声,他生死未卜,什么都说不准,有可能是绝处逢生活了下来,却还没有与大部队取得联系。也有可能是被暂时地困在了哪处。阿姐你先别慌。”
危吟眉来洛阳的路上慌了一路。但眼下的确没有确切的消息,她不至于自己吓自己。
苏祁深深道:“但有一件事,还是得让娘娘知晓,那便是谢灼此番,遇上的是北汗与东昌两部的联军。”
“联军?”
联军一词意味着什么,让危吟眉有些背后发寒。
北疆有蛮夷,分裂成了三族,其中以北汗一族势力最为强大,三族长年来征战,却不知此番怎么会和另一族联军。
若是两部联军,那谢灼遇上他们的大部队……危吟眉不敢想下去。
殿内气氛极其凝重,她一只手覆上自己另一只手,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得厉害。
苏祁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希望你做好心理的准备,谢灼真的极有可能丧身枣园。而他在临走前,叮嘱过我一些身后事。”
苏祁不愿回想,其实许多事在发生前都有预兆。
谢灼从前没有哪一次出兵前会叮嘱苏祁,若他出了意外怎么办,唯独这一次,在临走前那个夜晚,谢灼召来了苏祁。
谢灼说:“都说士兵在行军前都要郑重向家中人告别,从前我没有这种体会,如今我好像也有了牵挂,这一次离开心中依依不舍不舍,不过心里的话却无法再向她开口。”
苏祁指尖轻敲桌案。
大雨之下的皇宫,雨水敲打宫窗,羊角灯轻晃。
危吟眉听到苏祁以一种缓慢地口吻道:“谢灼走前交代过,若此番他不能顺利回京,便辅佐你们的孩子登基。稚子尚幼,交由太后垂帘听政,若来日稚子无德,便由你全权把持朝堂,他手下的所有人皆听命于你。”
“轰隆”一声。
火苗随风轻轻摇曳,天边好似滚过一道秋雷。
而苏祁的话也像一道雷,击在她的耳畔。
“皇后娘娘,他把他的整个朝堂,所有党羽,全都留给你了。”
苏祁从一旁匣子里拿出传国玉玺,递到她面前。
“谢灼让我对你说,现在你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是全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