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娘子进来,责备道:“你与她说这些什么,她正怀着身孕呢。”
危吟眉听得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在椅子里,发抖的指尖握住桌角,“那支队伍里不止他一人,可有逃回来的士兵看到过他?”
夏娘子男人摇摇头:“谁也没瞧见。所以你别只往坏处想。大军此番获胜,突袭部队作用至关重要,他若能活着回来,那必定会被上头重重犒赏。”
危吟眉轻声道:“我知晓了。”
夏娘子欲说些什么,但看危吟眉坐在烛光下目光缥缈望着地面,也知晓说什么危吟眉都听不进去了,压下心头的话,带着自己的丈夫走了出去。
人走后,危吟眉卧上榻,握着自己给谢灼做的衣裳,泪珠浸满了眼眶,沾湿了鬓角。
她抬起手背,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带兵应战,生死未卜,怕是情况不好,虽然局势不明朗,但她也不能自己吓自己,再怎么说也得为腹中的孩子努力活下去。
而她也答应过他,他一日没回来她便等一日,十日不回来就等十日,哪怕一辈子不回来,也会等下去……她与他经历了这么多,不至于这么脆弱,一听到他出事就自乱手脚撑不下去。
危吟眉脸颊埋在衣料里,颊边一片湿濡之意,含泪睡了过去。
小半个月过去,危吟眉依旧每日去军营里打听情况,得到的话都是一样,没有半点谢灼的消息。
而她的小腹也渐渐显怀,只不过她身子纤瘦,加之又穿的冬日的袄裙,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来。
这一日清晨,她起床梳洗完,夏娘子便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妹妹,你看谁回来了?”
危吟眉一愣,“谁?”
她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转头朝门口看去,但见日光照落在院中,有人从外走来,他背着光,面容隐匿在阴影中,却依稀可见精致的轮廓。
危吟眉先是定住,接着提起裙裾朝着外面奔去,“夫君!”
她飞奔而出,谢灼将她稳稳抱住,转了好几圈。
一旁的夏娘子看着心惊肉跳,生怕谢灼一个不慎将危吟眉摔着。
危吟眉这些日子等着谢灼,几乎是望穿秋水,她将头靠在他冰冷的铁甲之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好像被柔软的情绪给围住,终于安定下来。
谢灼柔声道:“眉眉,我回来了。”
危吟眉抬起头,手抚上他的面庞,他的脸颊冰凉,好像也带了塞外风霜的寒意,她眼眶一下潮湿:“你瘦了好多。”
谢灼与她对视着,深深地将她搂入怀中。
危吟眉唇角轻轻一弯,“你无事便好。”
一旁插进来一道声音,危吟眉循声看去,但见谢灼身后的随从抱拳走了出来,“恭喜魏娘子,这一次陆大人立下了大功,军中的犒赏怕是不会少,魏娘子可以等着做官太太了。”
陆礼,是谢灼在军中用的化名。
谢灼握紧她的手,“我们进去说。”
夫妻二人进了屋。谢灼给她讲述了他在军中经历了什么,他向上头自请带兵,只带了三千轻骑前去突袭,最后直取胡人的大本营,一箭射杀了胡人的首领,割下了对方的首级。
谢灼解开衣裳,将伤口给她看。
危吟眉看了一眼,眼里就蓄起了清泪。
谢灼轻声道:“你在我上战场前叮嘱我小心流矢,这些话我都记得。我将你送我的那枚玉佩一直放在心口,这次也多亏它救了我一命,替我挡住了那朝我心口飞来的一箭。”
危吟眉听得一颗心剧烈收缩,朝他胸膛看去。
他纤长的眼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笑了一声,“就是无法将那枚玉佩完好无损地还给你了,等过些时日,我再赔给你一个更好的,好吗?”
危吟眉摇摇头,哽咽道:“我不要你赔给我,你能平安回来我就安心了。”
她终于可以卸下这些日子沉重的心情,然而她并未上前去抱住谢灼,只在榻边坐下。
谢灼看着小妻子幽幽的眼神,顷刻便明白了,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眉眉,你是在怪我贪功冒进吗,对不起,是我叫你担忧了。”
危吟眉轻轻侧开脸,躲过他的手:“我确实有些怪你,但也知晓你的性格,你若是下定决心做什么十,旁人如何劝都劝不住的。谢灼,你不必与我道歉……其实我也有些对不住你。”
她难得这样直呼他大名,谢灼眉心微蹙:“怎么了?”
危吟眉垂下眼帘,泪珠一颗一颗从眼中坠落,声音带了几分哭腔。
谢灼在她身侧坐下:“眉眉?”
危吟眉仰起头,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
谢灼从未见过她这样,爱怜地擦去她的泪,“怎么了,你与我说?”
危吟眉呢喃道:“我做错了事,你别怪我。”
谢灼轻声道:“不会怪你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危吟眉低下头,从谢灼的视角便只能看见她一头浓密的青丝,他的手抚上她的乌发,被危吟眉一下躲开。
她的鼻音浓重:“谢灼,是我对不住你。但你根本不知晓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什么,外面的人都在说你已经死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天,也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夏娘子说我这么年轻便死了丈夫,日后的路一定极其难走,劝我早做打算,她给我介绍了郡上许多年轻的男子……”
谢灼的手顿住,眉心紧锁。
危吟眉道:“谢灼,我移情别恋了。”
谢灼的神色在一瞬间凝住:“眉眉,你说什么。”
危吟眉手背拭去脸上泪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便把事情都和你说清楚了吧,你不在的时候我移情别恋,答应了别人,日后要和那人共度一生了。”
话音落地,厢房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谢灼静静凝望她,危吟眉被看得后背发毛,被谢灼伸出来一只手拉到他面前,他的声音微沉,已不复方才的温和:“哪个男人是谁,叫什么?”
危吟眉道:“那人也姓谢。”
谢灼长眉微挑,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容。初听之下只觉荒谬至极,他从不觉得危吟眉会背叛他,也不信她短短几个月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嫁。
但她有苦衷也好,背后有隐情也罢,这话确实是她亲口所说。
谢灼思忖着城里附近有哪些男子姓谢,薄唇微启:“所以你真喜欢上一个姓谢的男人了?”
危吟眉的泪珠渐渐止住,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不知晓那人是男还是女。”
谢灼:“……”
他注意到她手时不时去捂自己的肚子,目光移向她的小腹,忽然察觉她身段比起前些日子丰腴了不少。
渐渐地,他心中浮现起了一股怪异的情绪。
危吟眉感觉他眼神冷得好像要杀人,怕再不解释他真要误会了,走到他的面前,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
谢灼大掌按在她的小腹上,那一刹那,她肚皮之下的胎儿好像动了动。
危吟眉“咦”地一声低下头,“它踢我了。”
谢灼看向她的小腹,意识到什么,目光几闪,艰涩地开口:“眉眉,所以……你方才说的人便是它?”
危吟眉扑哧一笑,扑入他怀中,道:“是啊,这个小人儿可不是姓谢吗?我有身孕了,谢灼,你要当阿爹了!”
她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没注意到那一瞬,谢灼长松一口气,身子一下放松下来,伸出手臂搂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