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兴说:“有家人好啊,这个年代还能得到家人的消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们就不同了,都是没有亲人的人了,就是恰好遇到结伴同行,后面打算加入第一个遇见的基地,以后也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沈恪淡淡地应了一声。
“既然你们都要去b基地,我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那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吧。”陈立兴说,“到时候有你们在,我们也算是有认识的人。”
“不必。”沈恪说,“我们自顾不暇,恐怕没时间照应你们。”
虽然陈立兴仍然笑着,气氛却在这句话下陡然微妙起来。
“竟然说自己自顾不暇,真是太谦虚了。”陈立兴在身后打了个手势,和后面的两人同时暴起,扑向沈恪!
“——你说是不是,‘晏珅’?”
他们动得突然,沈恪却早有准备,他看似懒懒散散的,实际上一条长腿里蕴含着恐怖的能量,当胸正中扑在最前面的陈立兴。
陈立兴脸色一变:“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
“想多了。”沈恪守在这方寸之地,游刃有余,“我压根没听说过你们。”
“你!”
陈立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用多说,招招都下了死手,明显是要让沈恪命丧在此。
可惜他们即使也算是强者,但捆在一块和沈恪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沈恪没用多少时间,就卸去了三人的行动能力。
在真正交手之后,三人都深深地了解到了他们和沈恪之间巨大的鸿沟,在感到不甘和绝望的同时,已经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们就是为了取沈恪的命而来,沈恪的凶煞走狗之名已经传遍末世,他们并不天真地认为沈恪会放他们一命。
然而沈恪在击败他们之后,居然真的没有杀他们。
他只是抱起了一旁的简子晏,沉默地扫视他们一眼,就抬腿离开了这里。
重新踏入雪夜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只是这时两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味,更显得萧杀了许多。
简子晏轻轻咳了几声,察觉到涌上喉口的腥甜,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他望向沈恪线条清晰凌厉的下颌,轻声开口。
“既然这么挣扎,就把我送回基地吧。”
沈恪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裹得严实的大包艰难地蠕动一下,简子晏尽力抬起头面对着沈恪。
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眼里流动着细碎的微光,望进去的时候,如同窥见了这个宇宙星辰。
“你从不杀死那些想要杀你的人,因为你知道他们只是受到了欺骗和蛊惑,你并不是一个愿意随意杀人的恶徒,但你也不甘心被冠上这种恶名,因为你并没有做过传言中的那些事。”简子晏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送回去呢,只要你这么做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恪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嗤笑一声。
“我越来越觉得,你实在是天真。”他说,“就算我现在马上回去投诚,对那些人来说,已经背叛过一次的人,就没有被信任的资格,他们只会怀疑这是我和你共谋的某种阴谋。”
“但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受到这些追杀,承担良心的苛责。”简子晏说,“无论怎么想,都是利大于弊。”
他明明是在耐心地剖析问题,然而沈恪却一下子愤怒起来,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中隐含着危险,直勾勾地盯着简子晏。
“你非常希望回到那个地狱里去么?”他的声音降到了冰点,“我拼命保你这么长时间,现在你告诉我,你对那个鬼地方念念不忘?”
他似乎在压抑着某种爆裂的情绪,捏成拳的指骨发出令人心惊的错骨声。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简子晏只是望着他,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保下我呢?”
错骨声一下子停止了。
逃亡的这一个月来,两人都维持着相当程度的默契,就是对如今的现状闭口不提,从没有问过对方任何事。
他们躲避追杀,击杀丧尸,漂泊不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放弃过对方,但他们彼此之间却几乎没有过交流。
到了今天,简子晏才问出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保下我呢?
面对这个本该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沈恪却许久没有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漫天的大雪落满了他的头顶和眉间,他如同冰雪雕塑,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原因,我看不惯那些人道貌岸然的嘴脸,一个个以为自己能操控世界上的一切,比当初的你都要狂多了,我就是想和他们对着干而已。”
“是么。”简子晏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但是如果是为了这个理由,你没必要赔上你的良心和你的名声,就只是为了赌气,你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够了,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不是说我们从前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么,现在又开始装作我们互相了解的人设了?”沈恪粗暴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碍我。”
明明是有几分幼稚的发言,以他这种实力说出来,却成为了无人能奈何的狂气。
他的确做到了,纵使带着简子晏这个毫无作战能力的人,他也在末世中畅通无阻,游刃有余。
他听到简子晏轻轻叹息一声:“你不后悔么?”
“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要后悔。”沈恪面无表情地说,“我从不后悔。”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毫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不想让简子晏受到那些畜生的作践,和简子晏本身是不是个畜生没什么关系,哪怕只是那一刻的冲动也好,做了他就不会后悔。
但是他故作冷硬的话却并没有瞒过简子晏。
简子晏突然抬起手,轻轻抹去了落在他眉梢上的雪。
他手指冰凉,甚至让沈恪无法分清,究竟是雪凉,还是他的指尖更凉。
沈恪没想到他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种几乎是亲密的举动,震惊地低头看向他。
简子晏的目光仍然平静,平静得甚至不像个人类,但他眼眸深处流淌着一抹柔和,即使只是一点点的转变,也让他整个人变得不同起来。
染上了几分人气,不再像个异类。
“其实我说谎了。”简子晏说,“我们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在几年之前救过我的命,这不是个秘密,徐光磊也知道,所以你不用在意我为了告诉你真相而主动被捕,就当我还你这一命了。”
沈恪面无表情,只有微微震颤的瞳孔表明他内心受到的震撼。
简子晏刚想再说什么,强烈的咳意涌上来,他收回手抵在唇边剧烈地咳了几声,感受到手心上沾染的血,他不动声色地握起了手心。
“多么可笑。”沈恪低声说,“连你这种人都懂得报恩,是不是说明,你的内心还存着一丝善念?哪怕是一点点?”
简子晏不说话。
沈恪的身形却微微颤抖起来,他定定地望着简子晏,语气里有些重逾千斤的东西。
“你告诉我,末世,究竟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简子晏默然地仰起头,看到了沈恪漆黑无光的眼睛。
但他是那么了解沈恪,轻而易举就看穿了里面极力隐藏的忐忑和痛苦。
他其实真的十分痛苦吧。
即使他话说得再狠,他的心底也是善良的,否则他不会一次次地为了救人而出生入死,不会为了全人类的福祉甘愿以身犯险。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与他内心的意愿背道而驰。
他想要终结末世,却护住了末世的缔造者,他心向人类,却不得不与全人类为敌。
简子晏也很想坚定地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只是垂下眼,哑声说:“我不知道。”
沈恪眼底那一丝极为隐晦的期待熄灭了下去。
“你不知道?”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酷,“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简子晏沉默几秒,改口:“的确是我导致的,他们说得没错,我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和其他正常人有些不同么?我没有感情,人命和蚂蚁的命在我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即使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我来说也都一样。”
“所以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种人,而赔上自己。”他抬眼,“回去吧,只要我死了,那些对你的污蔑都会形消影散,再也威胁不到你。”
沈恪定在原地,大雪重新落满他的眉梢,他发出怆然的低笑。
“简子晏,你的嘴里,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真的分不出来了。”
简子晏张口欲言,却还是静默下去。
“我想要相信你,但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相信你的理由。”他语调缓慢,似乎心中痛苦至极,为了勉强维持表面的平稳,只能撕扯着扯出这些话来,“我不喜欢亏欠别人,但我欠了你了,我不应该做这些,但我还是做了。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你产生这些无妄的感情,但我控制不住,简子晏,你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我不是。”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收回我的感情,回到无动于衷地看你受苦的时候?”
简子晏怔然地抬起头,在夜色中恍若变成灰色的雪落进他的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沈恪眉梢的雪被他的体温融化了,从脸颊流淌下来,恍若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