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离开,方仪圣人并未休息,而是看向了晏重霁,忽然道:“你平日里最是孤僻,十天半月也不愿开口说几
个字,今日倒是说了不少话。”
“弟子只是不想师尊点错鸳鸯谱。”晏重霁怔了一下,才回道,“况且,岁离年岁过小,这般年纪正是该专心修炼,怎能耽于俗事情爱?”
“你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双修之法?”方仪圣人却道,“若是两人心意相通,用双修之法,修炼速度定然更快。”
听到这话,晏重霁眉峰微拢,眸中全是不赞同。
“靠人不如靠己,今日心意相通,可来日呢?双修之法固然能事半功倍,可也只是一时之功,乃是小道。”
说到这儿,他语气加重了些许,“师尊莫不是真想要岁离与那白九仙成婚?您何时这般糊涂了?”
此话,已是质问。
弟子质问师尊,属实大逆不道。
平日里克己复礼、尊师重道的昆仑山首徒,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执着的看向方仪圣人,询求一个满意的答案。
“徒儿这是生气了?”方仪圣人并未生气,甚至脸带笑意,“为师在你心中难道就当真这般糊涂?”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要成婚的是阿离,又不是你,你何必如此着急?”方仪圣人笑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忽而问道,“算起来,你也万岁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弟子乃是昆仑山首徒,身为大师兄,自然有教导照顾师弟师妹的责任。”晏重霁顿了顿,回道,“岁离乃是弟子带回昆仑的,她年岁最小,天真懵懂、心性未定,弟子当多看着她。”
“至于我,”晏重霁沉声道,“师尊难道忘了,弟子此一生绝不可能生出情爱吗?”
他是石头,石头怎会生出情爱?
“原来如此。为师的大弟子果然不负昆仑首徒之责。”方仪圣人轻抚着白须,笑道,“放心吧,为师还没有老糊涂。我既然说了此事由阿离自己做主,便不会插手。”
“你若是不放心,那便好生看着你的小师妹吧。”方仪圣人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重霁,阿离是我的弟子,你也是。你们于我而言,是一样的。”
“天地万物皆有心,顽石亦有。你不用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若有那一日,为师总能有法子的。”
没等晏重霁反应,他便挥了挥手,直接用神力把晏重霁推出了房间,砰然关上了门。
“为师乏了,便不留你了,回去吧。”
“弟子告辞。”
晏重霁站在外面,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去了岁离的住处。
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岁离与那白九仙。
“你说你已有了喜欢的人了?”白九仙音量有点高。
晏重霁倏然停住了脚步,再次下意识隐去了神息。
“是啊。”里面传来了岁离理所当然的声音,她竟毫不犹豫的承认了,“我就喜欢他一个。”
“是谁?”
“你管是谁,反正又与你无关。”岁离哼了一声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心上人特别特别厉害,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就行了。”
“那你与他说了吗?”
“……等我练习练习就去!”岁离沉默了片刻,才坚定的道,“我肯定会去的!”
只从她的语气里,也能听出她对那人的依赖和信任。
是谁?
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特别特别厉害,又最是温柔最好……那人在她的心中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了吗?
晏重霁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本应进去教育她一番,小小年纪怎能耽于情爱,当已修
炼为重才是。可此刻,他忽然没了这份心思。在原地逗留了一瞬,晏重霁转身走了。
只是这一日,他罕见的有些静不下心来。修炼时,耳边不知何时又回荡起了她的那些话。
“我就喜欢他一个。”
“……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心上特别特别厉害,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就行了。”
岁离很少出昆仑,便是出去也有人陪着,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师兄师姐们都知道。
若是她是在外面遇到了心上人,自然瞒不过兄姐们。
但在此之前,晏重霁从未听下面的人谈论此事,所以岁离的心上人不是外面的那些登徒子和纨绔。
也不是赖在她身边的白九仙。
那便只剩下身边人了。
也就是说,岁离喜欢的是昆仑山的人,是她的师兄。
方仪圣人座下有七个亲传弟子,被誉为昆仑七子,个个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其中出了三弟子、五弟子和幼徒岁离乃是女子,其余四人皆为男子。
其中二弟子沧珩与晏重霁还被外人成为昆仑双骄。
沧珩的天赋不必他差,虽如今还比不得他,但也能称得上是极为厉害的人。而昆仑上下皆知,昆仑山的二师兄最是温柔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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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重霁忽然想到了岁离刚满千岁时的一件事。
她自来被众位师兄师姐捧在手心宠,除了修炼时可能受伤,便再为伤过分毫。可那一次,她与沧珩一同出山,不久后重伤而归。
据说,他们去了一处秘境。岁离之所以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她用自己的本体为沧珩疗伤。
在几位师兄师姐中,岁离与沧珩也是走的最近的。
所以,她的心上人是沧珩。
沧珩当然比白九仙强,也更适合她。若有一日,岁离当真要成婚,沧珩竟是最适合的人选。
所以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重霁这样想着。
只是他忽然间没了修炼的心思,而是躺上了平日里几乎没有派上任何作用的床榻,竟忽然间有了睡意,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晏重霁是很少睡觉的,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修炼,睡眠于他来说毫无必要。
可这一日,他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在梦里,他竟然杀了沧珩,杀了他的二师弟。这种荒唐可笑的梦,当然不是真的。
他与沧珩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密,可他们乃同门师兄弟,怎可能手足相残?他身为大师兄,更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师弟。
他是神,不是魔,更不是怪物。
哪怕他是天生魔灵同体的石头所育,他既然选择做了神,便必不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只可惜……
这个梦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他的魔灵。待到晏重霁发现时,魔心竟已生了。此后,无法自拔,深入神魂。
石头不能生出情爱,却能生出嫉妒。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想那个小姑娘,只有他一个师兄。
*
若不是生出了魔心,在凡间时,那仙器又怎能伤到他?他伤得最重的不是身体,而是已有了裂痕的神魂。
如果放置不理,他为了洗涤神心做的一切努力便都会毁于一旦。
为何生出魔心?
晏重霁依然不知,被仙器击中的那一刻,他其实想起了在昆仑、在天界的记忆,自然也忆起了那份杀念。
如果没了这份杀念,他是不是便能做回昆仑山的大师兄?
一念而起,便是天差地别。
仙器伤了他,但并未消灭他的记忆。
是他
下意识选择封印了那份记忆,只留下了一份残存的执念——带着那半颗心脏回去,护着它,绝不能让它有丝毫损伤。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忘了。
本末倒置,可笑至极。
怨命运,怨天道,还是怨她,怨自己?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他不想她因他而死,结果兜兜转转,他还是亲手伤害了她。
晏重霁用了许多办法,甚至不惜动用了禁术,都未寻到岁离的半丝神魂。
她化身天柱,似乎死得干干净净。
命数当真不可改变吗?
隐隐的哀乐还在天界回响,静室内,晏重霁陡然睁开了眼睛,眸色一片漆黑。
“本尊不信。”
声如冷乐,压过了外面的哀乐。
天宫处,葬礼上,麒跃领着众仙妖魔正要朝岁离的灵位拜去。恰在此时,那灵牌竟霍然炸开,所有的白灯白布全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怎么回事?”
那一刻,他们背脊生寒,仿若与死亡近在咫尺。
*
若禁术不行,那便换另一种办法。他在这里找不到她,那就去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唯有亡灵可去的地方——冥界。
只是万年前,冥界之门已关,无人再能进去。
除非冥门重开。
打开它唯一的办法,便是以亡灵为桥。只要亡灵足够多,多到这世间再也承担不了,冥门便不得不开。
“你心怀苍生,苍生可有你?若无,那留下来又有何用?”
“你若不愿,那便来……杀了本尊。”
静室内,白衣如雪、纤尘不染的神缓缓勾起了唇角,眸色完全化为了墨,深不见底。
既然止不住这杀念,那便任它生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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