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日里周满给的那一只,鼓囊囊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拿起钱袋打开,将里面装着的灵石倒出,一一点算清楚,然后从旁边取过一本空白的册子,打开在顶格写上“周满”二字,记一笔:“六月廿二,存灵石八百。”
清疏的字迹在纸面上短短一行,很快便洇干了。
王恕写完,却提着笔,许久没动。
脑海里回荡的,是周满白日里问他要丹药时的那番话:“春风堂这一次的事情又闹得这么大,无异于已经与他们撕破了脸。我若是王诰,必定恼羞成怒,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那柄篆着两重符咒的桃木细锥,就放在桌角的匣子里,仍隐约散出一股阴冷气息。
王恕向那边看了一眼,终于慢慢搁了笔。
他起身走到左侧药柜前,手指在柜门的铜环轻轻一叩,便有一方暗格露了出来。
暗格底部隐约是一本古旧的册子,最外层的封皮上隐约可见已近剥落的“毒经”二字;上面却压着一只青色的锦盒,两寸见方,盒顶上用一种奇异的深紫绘制着旋涡一般的符文,在人的目光落上来时,便一圈一圈地轻轻荡开。
王恕便将这锦盒拿起,枯瘦的长指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只剔透的琉璃瓶,瓶中隐约着一团淡淡的紫烟,倒映在人瞳孔深处,宛若星河幻梦。
他到底还是下了决定,“啪嗒”一声,轻轻锦盒合上,拿在手中,关上药柜,然后走出房门。
这时风来树摇,夜雨已至。
王恕从檐下取了一柄伞,穿过前堂,似乎就要出去。
一命先生正在前堂筛药,见了便问:“你想好了?”
王恕停得片刻,搭下眼帘,道:“我命本舛,若只害我一人,无足轻重;可牵累旁人,损害无辜,万不应当。不做点什么,我于心难安。”
一命先生凝视他:“你知道你这一去,很可能无法再抽身吗?”
王恕说:“我知道。”
一命先生心中复杂,末了还是慢慢笑起来,只道:“既已决定,那便去吧。”
王恕便轻一颔首,撑开伞走入雨中。
泥盘街满地的污泥,都被雨水化了,向着低矮处流去。
零星灯火,都在雨帘里模糊。
青黑的油伞如一朵暗花,走出泥盘,穿过朱雀,进了云来。
若愚堂后堂,此时灯火俱亮,所有人手都将里外各道门把守起来,俨然严阵以待,生怕什么外人闯进来。
屋内,那一颗血淋淋、圆滚滚的东西,已被收入匣中,放在桌案正中。
韦玄盯着,眉头紧皱。
孔无禄侍立一旁,心里发慌:“韦长老,这周满的性情,是不是太邪门儿了一点?我从未,从未……”
韦玄却想起他见周满的第一面——
才丧母不久的孤女,包扎起来的断指处犹有血迹,却提着柴刀,面无表情地向人看来。
他慢慢道:“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情,不稀奇。”
稀奇的,是徐兴好歹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如今说死就死了,仅剩下这一颗脑袋,实在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死的。
孔无禄却还是难以释怀:“可,可我觉得她目的不纯。大公子生辰寿宴,若我们依她所言,把这‘贺礼’献上,何异于正面宣战?两边打起来,不就是王氏内耗吗……”
他不觉得眼下是与那边撕破脸的好时机。
然而韦玄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里那一根赤红的心契玉简,竟慢慢道:“若公子不愿受这剑骨,王氏好不好、存不存,又有什么要紧?”
孔无禄顿时一惊,瞪圆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韦玄将心契收起,开口便要说话。
但没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商陆疾步而来,将门推开,自己却往旁边让开一步。
韦玄与孔无禄皆是一怔,紧接着便见门外的雨幕里出现了一柄青伞,一道清瘦的身影罩在伞下,行至阶前。
这一瞬,孔无禄一激灵,立刻把桌上那血淋淋的匣子盖上。
韦玄却是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王恕到得檐下,才收了伞,走入屋内。
旧道衣的衣角在来时沾了溅起的泥点,雨也甚大,被风吹得飘湿了他半片衣袖,连眼睫都仿佛被水气沾湿,搭垂下来。
韦玄如在梦中:“少主……”
孔无禄也立刻躬身:“拜见少主!”
然而王恕没看他们,只是取出那只青色的锦盒,轻轻搁到桌上,道:“我来,只是听闻近日神都将有大宴,于情于理,都不该无所表示,是以备了一礼,烦请韦伯伯代我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