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乾坤、滚滚春来之后,能是什么呢?
他忽然有些怔忡出神。
但这时,金不换早就高兴起来,直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他和周满的肩膀揽了,便朝着剑壁下走去,只道:“走走走,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俩竟然搞出这么厉害的一门剑法,想必我们周满还能当‘门神’的日子也不剩下几天了,这不得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庆祝?”
周满调侃他:“不在这上面喝了?”
金不换顿时咳嗽起来,想起了那位灰衣老者的身份,连忙道:“咳,别别,剑阁重地,哪儿是咱们喝酒的地方?放尊重点嘛。”
王恕奇怪:“剑阁重地?”
周满却是知道金不换怵的是什么,也不揭穿,只一笑,将那无垢长剑递还给她:“谢了,剑还给你。”金不换道:“还还什么?留着用吧。”
周满一怔:“不用还了?”
金不换道:“你是什么穷鬼,我还不知道?好剑法都有了,总不能没柄好剑,要靠你自己,猴年马月也未必能搞着。等剑台春试结束了再还我,反正这也不是我最常用的法器,或者等你他日有了更好的剑,再还我也不迟。”
若是刚认识那阵,周满还会跟他客气客气,可前阵子第四副弓箭的材料都托他去找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哪里还差这一柄剑呢?
周满一想,干脆从善如流,把剑收了回来,只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不过要找柄更好的,怕不容易。剑台春试之前,此剑于我而言,该已经够用够好了。”
金不换这人,本钱还是颇厚的。毕竟他实力全靠外物堆起来,剑门学宫之中,除了出身世家的几个人与一个妙欢喜,就属他用的法器最为上乘,剑当然也不差。
只是王恕听了这话,却是向着她手中那柄通体雪白的无垢看了一眼,心里想:够好吗?
三人顺着鸟道下去,周满走在最前面,金不换走中间,王恕在最后面,倒也没人注意到他神情间细微的变化和思索。
只是走到中间的时候,金不换看着这满剑壁上前人所留的剑迹,忍不住感叹:“这千仞剑壁,满目英雄,却无一人能入你二人法眼,何异于敝履!”
周满闻言,眼珠一转,忽然笑了一声,竟提剑便往剑壁上刻字,刻的是:千仞剑壁,满目英雄,皆敝履耳!
金不换一见大惊:“你干什么?酒还没喝,你人就醉了,怎敢在剑壁上放出如此狂言!”
然后便见周满慢悠悠提着剑,在后面补刻一句:“金不换说的。”
金不换:“……”
他眼皮一跳,劈手便把剑夺了回来:“胡说八道!”
周满道:“你还敢狡辩?”
金不换提剑便在她“金不换说的”那五个字上划了一道,改成:“周满说的。”
周满气笑了,一把又把剑抢回来,刚想把他刻的这句划掉,一撇头却瞧见那边泥菩萨,于是把剑一递:“来,菩萨,你来。”
王恕一怔,看着她递来的剑。
周满指着边上剑壁,只道:“你来留句公道话,评评理,就刚才那种猖狂话,究竟谁说的。”
王恕接过剑来,先对着剑壁上这二人的留字看了片刻,然后又朝他二人脸上看了片刻,然后才提剑,因腕力不太足够,只能勉强在剑壁上留下了一点可供后人参考的真相——
一丘之貉。
周满:“……”
金不换:“……”
两人眼角都是一抽,这时突然变得默契十足,金不换上前揽住泥菩萨的肩膀,周满则取下他手中剑,十分迅速地将那“一丘之貉”四个字划了,连带先前金不换那“周满说的”四个字也划了,才道:“看着眉清目秀病歪歪的,怎么心也往黑了长呢?”
金不换也十分不满:“是啊,菩萨,我们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王恕心想,一个敢说,一个敢刻,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
他瞅着他们,也不说话。
金不换与周满对望一眼,便一块儿把他架了,一面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一面把人带下了剑壁。
剑壁上,划了几道之后,是谁说的不好判断,反正那猖狂的一句“千仞剑壁,满目英雄,皆敝履耳”是留下了。
日落时分,那灰衣老者提着扫帚来到剑壁下,顺着鸟道慢慢攀上时,在中间一抬头,便瞧见了边上新添的刻痕。
后面的三句话虽然都划了,可也没划太干净,依稀能辨认出原来刻的是什么。
老者眉头顿时一皱:“胡闹。”
他想将这些字迹抹去,只是刚举起扫帚时,看着前面一句清晰的字迹,虽重虽拙,有些不工,可杀气与豪气并藏于内,竟隐隐有几分气候,手上便不由一停。
再看后面被划去的字迹,也明显是出于不同人之手。
一个铁画银钩,笔力浑厚,且刚且韧,气魄着实不俗;另一个笔划稍弱几分,看得出修为不怎样,只是既无杀气也无戾气,温和如云过长天,水经石上,自有一派清气。
脑海中几乎立时便浮现出三张年轻的脸孔。
这灰衣老者终是没忍住一笑,摇着头收回了扫帚,只道:“往来古今,江山胜迹,罢了。”
他仍提着扫帚,蹒跚向上行去。
剑阁檐角,满覆着苔痕的金铃映射出斑驳的残辉,剑壁之下,那三人早已上得学宫外围的长廊,一块儿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