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以温和的面目示人,然而此时,却罕见地露出几分强硬:“夫子有夫子的难处,我等也有我等的难处。不是我等不想约束,而是我等不能约束,也不该约束——此乃陈长老与金不换之间的私事。”
最末这一句,她先前说过,现在也是一样。
陈仲平是为陈寺之死才找上金不换的,无论如何都与公事无关,便是岑夫子听了这话,也无法否认、无法反驳。
周满冷眼旁观已久,对宋兰真实有几分佩服在,只是终究道不同,于是没忍住笑一声,忽然插话道:“敢问宋小姐,既是私事,那就是说,此次金不换无论是死是活,都与你们宋氏毫无干系?”
宋兰真回视她:“自然如此。”
周满便问:“那陈长老呢?”
宋兰真十分敏锐,几乎立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你想做什么?”
周满平淡道:“只是想与二位确认一遍,若的确是私事,那想来该与金不换一般,陈长老无论是死是活,也与宋氏毫无干系?”
春风头投毒事件里,那徐兴的人头可才被割下没多久,她此言一出,还有谁不明白她话中所藏的凶险之意?一时都没忍住侧目而视。
宋兰真面容终于完全冷了下来:“若不牵涉世家争斗,陈长老的生死,自是由他自己一力承担。可若王氏要插手到个人的私怨之中,我宋氏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听闻周姑娘与金郎君交厚,为朋友两肋插刀固然是好,只是兰真也有一言相劝。”
周满貌似好奇:“哦?”宋兰真道:“陈长老从未有要伤及金郎君性命之意,你天赋绝伦,又得韦长老青眼,前途无量,犯不着因插手此事惹出一些未知的祸患,毕竟此事原本与你无关。”
“无关,谁说无关?”周满眉梢一挑,忽然回头看了金不换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看分明有关,且还不是一般有关,而是大大有关。”
金不换同她对视一眼,实在觉得她胆大包天——
别人听不懂,他还不听不懂吗?
这简直是当着宋兰真与陈仲平的面暗示,陈寺就是我周满杀的!
只可惜,她隐藏得实在太好,谁能将她这个断指学剑的学宫学生,与外面夹金谷、义庄两处用弓箭杀人的神秘女修联系起来呢?
纵是宋兰真聪明绝顶,又怎可能往这个方向猜测?
她细眉一蹙,只道:“这么说,你是执意要插手此事了?韦长老恐怕不乐见你陷入此番争端。”
周满好似完全听不懂她的警告,笑眯眯的:“那就留给韦长老头疼好了。”
宋兰真深深看她一眼,终于不再言语。
这下倒让岑夫子大皱了眉头,若今日之事被定在“私事”的范畴,旁人怎能插手?可学宫中这些学生个个背景不俗,要争斗起来岂是小事?
他感觉到棘手。
这时周满看见远处回廊上,不知何时已矗立着一道灰色的身影,心念一转,便笑了起来,竟伸手一指,对岑夫子道:“夫子,那边有人找你。”
岑夫子一怔,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看,面色瞬间微变,只道:“我去去便回。”
话说完,便朝着远处那道灰衣身影去。
众人都不由好奇,可待向那方向一看,却只见得一团模糊的人影,具体是谁根本看不分明。
唯有周满,两手一抄,好整以暇。
过不一会儿,岑夫子回来了,然而竟先忍不住带了几分惊疑地看了周满一眼,才寒声宣布:“你等虽将此事定为私事,可学宫有学宫的规矩,绝非你等逞凶斗狠之地。从今日起,剑门学宫与小剑故城一般,谁若再大动干戈,不管是何身份,从何处得来的名额,都一律逐出学宫,不得再入!”
陈仲平听了一声冷笑:“那岂不是他只要躲在这里,便可高枕无忧,无论如何我都拿他没办法吗?”
岑夫子却不理他,只问:“宋小姐,宋少主,你二人可有异议?”
宋元夜满脸都是怒意,险些压抑不住。
还好宋兰真轻轻伸手阻止了他,只向着回廊远处那团模糊的灰影看了一眼,慢慢道:“自无异议。”
岑夫子道:“那便请你们安顿好这位陈长老吧,我不希望学宫中再看见不相干的外人。”
宋兰真只道一声:“该是如此。”
这一番陈仲平动手,不仅没讨着半分好处,自己受了伤不说,连带宋氏的面子都丢了不少。宋元夜已是一张脸紧绷,黑得能滴出水来;可宋兰真竟宠辱不惊,只略略向岑夫子颔首为礼,便带着陈仲平与一干侍从,告辞离去。
只是陈仲平临走前,转过那双浑浊森冷的眼眸盯着金不换,问了一句:“我儿之死,当真与你没有半分干系吗?”
说完,也不必金不换回答,便拖着那伤重的躯体,一步步跟着宋兰真离去。
身后滴滴答答,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痕。
金不换远望其背影,久久无言。
周满见了,心中却生出一股忌惮:伤得如此之重,却不要人扶,一可见此人心中傲气,二可见其心志之坚。这修界能一路走到半步化神境界的能有几人?绝不会有一个好相与。
她轻声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金不换闻言,正想说句什么。
可谁想,才刚一转眸,竟见先前一直立在二人前面的王恕,身形一晃,竟忽然往边上一倒。
他顿时一惊:“菩萨!”
周满却是早在见他一次服了三枚夺天丹时,便知此人多半在强撑,已有了几分准备,此时自然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