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干了什么重要吗?
重要的是公子在边上看着啊!
自给王诰生辰大宴献上贺礼后,公子便再没有搭理过他们,想来仍不愿与王氏产生太多的关联。可若周满又搞出这些事来,公子还在旁边看着,岂有不插手进来、牵扯其中的道理?
抛去可能带来的麻烦不说,此事简直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韦玄人已经站了起来,不忘向孔无禄确认一遍:“我记得你昨日说,剑门学宫那边陈仲平寻衅,要找那什么金不换的麻烦,但被按下,宋氏那边还因此受了岑况的责斥?”
孔无禄一怔,道:“不错。”
韦玄一双老眼于是精光四溢,只道:“望帝陛下这一碗水端得偏,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他一摆手,径直道:“堂内好手,有多少来多少,都跟老夫走!”
若愚堂内,所有效命于王氏的精锐修士全都聚集起来,跟着韦玄,紧握手中法器,跟着韦玄,走入外面暴雨之中!
与此同时,那名身负重伤的修士也已拖着一身血痕回到了金灯阁,将泥盘街上发生的事迅速禀告,末了红着眼悲愤道:“那个周满竟敢在小剑故城动手,说杀就杀!也不知学的什么功法,竟将我阁中十数好手杀伤殆尽!只有我一人见机得快,侥幸逃生,方才留得性命,回来将消息禀报与陈长老……”
金灯阁的楼头挂着许多漂亮的灯笼,上面都绘着细细的如丝的金灯花,陈仲平就立在其中一盏灯笼下面。
昨日他固然受了重伤,但宋氏自有灵丹妙药。
剑门学宫不再欢迎外人进入,他当然待得伤势稍好,就来到了金灯阁,顺便主持此间事宜。
此时他一张死人般的脸皮抖了抖,并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只是问:“杀人的是周满,那金不换呢?”
那修士捂住伤处摇头:“金不换从头到尾没有动手。”
陈仲平神情瞬间冷了下来,竟是毫无征兆,劈手一掌落在这幸存修士的头顶,直接将人打死!
阁中其余修士全都大吃一惊!
陈仲平却只是撩起那长满褶皱的眼皮扫了众人一眼,沙哑而冷酷地道:“现在派去泥盘街的人全死光了,我金灯阁有理由怀疑,杀人的就是金不换。来人,带好兵刃法器,随我前去,论个道理!”
金灯阁中修士以前并未与这位长老接触过,可却都知道他从神都而来,是半步化神境界,已勉强称得上大能修士,且极得少主、小姐信任。眼下即便震骇于他动辄杀人,还是自己人,可也因此越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上百修士立刻集结,杀气腾腾出得门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才走到半道上,迎面竟然恰好撞上王氏若愚堂那帮人!
一时间,双方全停下了脚步,浩浩荡荡两帮人相互警惕地审视,气氛骤然紧绷。
陈仲平与韦玄早在神都时就已经打过交道,彼此都不陌生。
只是在这种场景下撞见,任谁脸上的表情也不轻松。
韦玄目光落在陈仲平身上,审视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陈长老也到蜀中了啊,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仲平手持兽骨杖,只是杖身上已无了那根蛇骨长鞭,他似乎也笑了一下,然而从那死人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也问:“韦长老又是要往哪里去呢?”
韦玄便摇头道:“还不是我王氏花了大力气培养的那周满?你说她,天赋绝伦,好好在剑门学宫待着也就罢了,偏爱杀人,成日里竟给我们闯祸。这不,刚在泥盘街那边杀了几个人,韦某得赶着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呢!”
陈仲平眼皮一跳,纠正他道:“韦长老的消息,恐怕有误。泥盘街那边死的,是我金灯阁的修士,皆系那金不换所杀,与周满没有什么干系,自然也与你王氏、与你若愚堂没有什么干系。”
韦玄于是“哦”了一声,好似惊诧:“怎么会,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有假?”
陈仲平胸中怒意已隐隐在翻涌:“我金灯阁的修士去了泥盘街,一个也没能活。究竟是谁杀的,自然是他金不换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他们去那边本就是为了与他处理事情,按道理来讲也不可能与周满有关。韦长老,此乃我金灯阁与金不换之间的‘公事’,王氏若愚堂怕是不便插手吧?”
韦玄于是笑了起来:“陈长老何必看在我若愚堂的面上网开一面呢?那周满是什么剑走偏锋的脾性,我们还能不清楚吗?该是她杀的,就是她杀的!”
陈仲平眼角顿时抽搐起来,身上杀机已露!
旁人或许听得一头雾水,可他还能不知道吗?他只是要借此机会抓了那金不换来搜魂,以报自己儿子惨死的大仇,若因为周满的缘故将王氏若愚堂牵扯进来,情况势必复杂,于他不利。所以最好是将杀人的事推到金不换身上。
他原本以为,韦玄该也不想与宋氏为敌。
可谁能想到,这老东西三言两语油盐不进,竟不知哪根筋抽了,一个劲儿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陈仲平几已气得三魂出窍,只厉声问:“韦长老今日是偏要与陈某、与宋氏作对了?”
韦玄脸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意一收,脸上的神情却是比陈仲平还要狠戾:“你宋氏同我们作对的时候,难道还少?”
陈仲平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韦玄嘿嘿一声冷笑,却是想起二十年前神都的那个血夜,只道:“当年宋化极将整座神都设成死阵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宋氏有什么忌惮呢?只可惜,实力不济,好处没捞着,死得倒挺早!”
提及旧怨,那可真是说也说不完了。
陈仲平冷冷道:“王玄难白帝城诛邪后便走火入魔,三大世家合力杀之,何错之有?韦玄,你心怀旧恨,是非不分!今日却不是在神都,而是在蜀中。这小剑故城,已有望帝禁令,你难道敢动干戈!”
韦玄但将手中藤杖往地上一杵,瞬间释放出化神后期大能的威压,竟道:“别说是望帝下了禁令,就是今天武皇陛下活过来,你宋氏也别想在我面前越雷池半步!”
*
穹顶浓厚的乌云,被风吹得散了些许,这一场破天的豪雨,总算渐渐小了下来。
一命先生施展术法,引走了半城的大水。
然而街上的屋舍也好、店铺里那些不能沾水的货物也好,却是来不及再救,已经损毁殆尽。
病梅馆前不远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首,赤红的血水流出来,混着浊黄的泥水,格外触目惊心。
周满早已收了剑,立在一旁。
王恕站在病梅馆的台阶上,则是有些担心:“金不换……”
金不换立在街中,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幻梦似的恍惚,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道:“菩萨,此事同你无关,别来蹚这浑水。”
王恕于是静默,抿唇不言。
金不换却是抬了步,缓慢地顺着泥盘街往前面走,看着这大水退去后一片狼藉的景象。
有人趴在不幸殒命的死者身上恸哭,有人坐在檐下默默包扎自己的伤口,还有人相拥而泣庆幸彼此还活着……
乞丐们像是逃过大劫的老鼠,大多神情木然,也有少数两个失了智的傻子,这时候还嘿嘿笑着,拿一根断了的筷子敲着破碗唱莲花落:“天是亲来也不是亲,世间万事由天定,如何贫富不均平?地是亲来也不是亲,大江后浪催前浪,一层黄土盖了一层人……”
但更多的人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金不换走过时,慢慢站起来。
从街道旁,从屋檐下,从台阶前……
密密麻麻,一个接着一个。
一双双或是含怒或者藏悲的眼,全都看向了他!
周满身上的鲜血尚未擦干,见此情状,不觉一蹙眉头,有些担心,便走了上来,停在金不换边上。
金不换抬头看着这些人,只道:“今日之祸,由我而起;所有人的损失,自当也由我一力承担……”
可谁料,他话音尚未落地,旁边屋檐下一名妇人直接抓起一块湿泥便砸到他身上:“我们要的是你的臭钱吗!”
周满一惊,转头看去,竟是先前那怀抱婴孩的妇人——
她分明记得,方才正是金不换出手,才在洪流中救下了她的孩子。
这一瞬间,怒意已然上头。
周满眉间一凛,忍不住就要出手,只是没想到,手腕才刚一翻,便被金不换按住。
他望着她,喉间微涌,声音极低:“周满,这里是我家。”
周满所有动作顿时停住,心间竟生出一片酸楚。
那妇人发红的眼底蓄满泪,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却带着无比的愤然:“泥盘街一家一碗饭把你养大,是指望你活出个人样,穷人至少骨头硬!可现在呢?被人欺负上门来,还忍气吞声!你金不换难道就只有这点本事、这点脾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