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学宫内,神情恍惚的陈仲平似乎感觉到什么,遥遥举目,朝着西面的天穹望去,脸上却忽然出现了一片浓重的悲戚。
如此巨大的动静,小剑故城中所有高阶修士,都被惊动。
百宝楼里,那位胖掌柜面色突然一变,几乎立刻扔下手中账册,身形瞬间从楼内消失;
病梅馆中,一命先生眉头紧皱,也露出了惊疑之色,迅速从馆中走出,朝外看去;
若愚堂内,韦玄却仿佛要平静许多,只是站起来,慢慢走到楼外,轻轻叹了句“好大手笔”;
……
宋氏金灯阁,陆氏夷光楼,甚至连六州一国其他宗门势力派驻于城中的人手,都为外面这场惊变悚然,纷纷抬起头来,看向泥盘街上方那诡异的天幕与下方浩荡的洪水!
破败的城头上,陈旧的旌旗已被掀起的飓风撕裂!
陈家十六名修士,十二名金丹在外,四名元婴在内,皆按照某种方位盘坐,排成了一座阵型。天穹上的红光,分明是从他们身上抽走的血脉精气!然而每个人都垂闭着双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翻转变化着手中所结印诀,口中喃喃有声地吟诵。
那怒龙般的洪水,便从他们下方冲入泥盘街。
一声子规清啼,胖掌柜骤然现身于城头上方,只向这十六人扫得一眼,便看出他们在做什么:“祭献!”
他们人虽算不得在城中,可其所施术法,却是将远方的阆水引来,危及了城中百姓。
这一刻,胖掌柜勃然大怒:“小剑故城之中,安敢如此放肆!”
厉声喝问的同时,汹涌澎湃的一掌已毫不犹豫拍向半空!
这胖掌柜素日里形貌不显,为人也颇低调,常常只站在百宝楼柜台后面收账,可事实上这城中谁人不知他身份修为?
望帝信使,化神中期!
在其盛怒之下,全力一掌,威力该是何等可怖?
掌力厚实,凝如巨浪,才一拍出,便引得寒风如刀,远近修士无不为之骇然。然而当其抵达那陈家十六名修士所组成的阵法之时,天地间骤然爆发出“轰”一声巨响!竟是有一道赤红的光圈,瞬间将那群修士围在其中,同那汹涌而来的掌力正面撞上!
胖掌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浩荡掌力飞散,下方城头难以承受这等交战之力,砖落瓦毁,顿时变得更加破败。
赤红光圈之内的修士虽也受掌力所激,有修为较弱者七孔里流出鲜血,可仍毫无知觉一般,继续转动手诀,运转阵法。
只有被围在中间的一名元婴修士,陡然睁开双眼,向胖掌柜看来——
那竟是一双雾茫茫的白眼!
原本深黑的眼仁,仿佛被厚重的雾气盖住,只像是毫无神采的石刻,呆板地嵌在人脸上,更使人觉得阴沉危险。
胖掌柜心中大寒。
那名修士却宛如看见了什么令人深恨的景象,恶狠狠道:“杀金不换,灭泥盘街!”
随即竟俨然入魔,豁然起身,振臂向天,仰首一声长啸!
胖掌柜一惊:“元婴自爆!”
身后顿时传来一命先生的疾呼:“小心!”
元婴自爆乃是元婴及以上修士,以牺牲自己性命为代价,瞬间释放出本境界所有力量的一种攻击方式,其威力便是连更高一境界的修士都得暂避其锋,胖掌柜又怎能不晓?
他迅速大袖一甩,借着后方一命先生递来的承托之力,抽身急退!
顷刻间,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所有血气已从那元婴修士身上爆出,携裹着悍然的威力,轰然卷向四方!
云气都为其扰动,天地间下起一场血雨!
穹庐上缭绕的红光,顿时变得更亮;泥盘街那肆虐的洪水,也似乎变得更为迅疾。
街道两旁,原本就低矮破败的屋舍,瞬间有不少被洪水冲毁,人们沉浮在携裹着泥沙的浊流中,惊慌地哭喊挣扎……
但这一切的惨怛,都与云来街无关。
悬挂着金灯花帷幔的楼头,三道身影正静默注视着城头上方的交手。
元婴期修士就在眼前自爆,血雨甚至都洒上了云来街,纵然是陆仰尘这等已经见过不夜侯陆尝与张仪那一战的人,此时也难免感觉到了一种与道法玄奥决然不同的心惊——
更残酷,更直接,更令人悚然!
他站在宋兰真身旁,终没忍住长声一叹:“此役之后,世上或恐再无陈家。他们是宋氏附族,寄雪草之事虽关系紧要,可兰真小姐付出的代价,会否太大?”
宋兰真动也不动,竟平静道:“陆公子此言差矣。寄雪草被盗劫,虽然紧要,可三十年没有春雨丹可用,于我三大世家,暂时还算不得什么致命的大事。可这小小一枚丹药所能勾起的人心之变,却如船底暗潮,不可不防。”
王命转眸看向她。
陆仰尘问:“人心之变?”
宋兰真道:“前不久,金不换向学宫诸人发了请帖,昨日请了妙欢喜等人到泥盘街赴宴。陆公子以为,他是所为何事?”
陆仰尘心中陡然一凛。
宋兰真只慢慢道:“寄雪草是否炼成春雨丹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谁的手里;我们今日杀的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杀给谁看。”
重要的是杀给谁看!
此言一出,陆仰尘才彻底明白了宋兰真的用意:杀鸡无血,岂能儆猴?敲山不响,如何震虎?世家一怒,纵不伏尸百万,亦当血流十里,使得天下所有敢生异心者,引为前车之鉴!
半座小剑故城,整条云来街,千门百家不知有多少修士皆在此处,一齐看向泥盘街那边的惨状,脸上神情或许变幻不一,但相同的是神情背后所藏着的重重心悸。
李谱昨日并未离城,此刻就站在云来街某座小楼之上,心头已掀起骇浪惊涛。
怎么会……
陈家再如何胆大妄为,也不该敢以这种方式对泥盘街下手才是!
李谱的疑惑,也是周满的疑惑。
泥盘街尽头,那洪水来势极快,几乎就在他们夺门而出后,就冲到了面前。周满下意识将边上王恕一拽,同时一掌向前推出,想将那浊水阻得片刻。
可没料想,瞬间就有一道暗红的秽气顺着浊水侵上她手掌!
周满立时感到了一股寒意:“邪术!”
她想也不想便提醒其他人:“别碰,这水不对!”
话音落时,人已拎了王恕急退,一个腾跃,便已落在楼顶。
其余人等原本也想出手阻止洪水,可在听了她的话后纷纷一惊,迅速撤手,也与她一般,用最快的速度飞身上楼。
元策等元婴期高手自不必说。
余善重伤方愈,修为折损不少,却是险些反应不过来,还好金不换及时伸手将他一拉,也带上了楼顶。
他心有余悸:“多谢郎君……”
然而此刻金不换一张脸已经完全封冻,根本听不见旁人言语,只是遥遥从泥盘街这头,看向城门方向那十数道盘踞于虚空的身影,几近切齿:“陈家!”
百宝楼那位胖掌柜已经出手,一命先生也及时赶到,两名化神期修士联手,可一时竟也无法立毙陈家那十余名修士。
周满心中不安,正想转头与金不换说这些人所成阵法的诡异之处。
可谁料,眼前只见得一片残影掠过。
金不换满面寒霜,已持了自己那白玉莲盘法器,向着城头方向疾驰而去!
元策等三名元婴修士也看得出厉害,情知这洪水实非天灾,而是**,若不阻止陈家结阵的那十余名修士,只怕难以停止。
三人既投金不换门下,又是如此危急时刻,自然也不容多想,立时便随金不换而去。
周满一见,眉头紧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