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汇作一行,一并朝剑壁擂台方向走去。
今日剑壁下方聚集的人群,比昨日多了不知凡几,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甚至连学宫这测的廊下都挤满了人。
显然,都是为周满与王诰这一战来的——
在此之前,谁不认为凭这二人的实力,说不准要到最后一场才能遇到?可万万没料,周满狠人一个,硬生生在八进四这一轮就把王诰选了出来。
本该决战看到的比试,竟被她提到了今天!
六州一国,各地来的观试者,谁能不为之战栗亢奋?
上次十六进八周满对孟退那场比试,剑夫子深恨自己轻信儒门荀夫子胡言,以致错过,今日说什么也不肯多睡一睡懒觉,早在天不亮时就揣了他那一盅蛐蛐儿前来,挑了擂台边位置最好的一把椅子坐下。
不久后,剑门学宫岑夫子,日莲宗尉迟宗主,神都镜花夫人等人也陆续到场,甚至连那那若愚堂的王氏长老韦玄都来了,很快便坐了个满满当当。
荀夫子死性不改,不紧不慢,来得晚了,竟只能坐在最边上,不由气了个吹胡子瞪眼。
底下的人也议论纷纷,只道:“来这么齐全,知道的说是八进四周满打王诰,不知道的见了这阵仗,怕以为这是春试最后一场,就要决出剑首了呢!”
有人笑说:“我看这场打完剑首是谁恐怕也该知道了。”
但边上也不乏有趁此机会大肆圈财的,见了人便问:“这位师兄,这位师姐,来买一把吗?春试八进四周满与王诰的盘,赔率喜人,等比试一开始就要封盘,要买可得抓紧时间了啊!”
周满与王诰走到近处,正好听见这句,不由向那人看去。
王诰似觉有意思,竟停下来笑问:“我也能买吗?”
那人顺口便道:“当然能,来者不拒,童叟无欺!这位兄台你买——”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转头时才看见刚刚问他话的人是谁,差点没惊得咬掉自己舌头。
再仔细一瞧,旁边就是周满!
今日这一场好戏两位大角色,竟然是一块儿来的,而且都面带笑意。
若非众人早知他二人间有强占名额、学宫下毒、寿宴献头、廊下对峙、王恕重伤等一串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怨,几乎要误会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别说近处观试者,就是远处擂台那边诸位夫子长老,见此情形也不由愣了一愣。
王诰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随时带什么散碎灵石,便随手将腰间垂挂的护身玉符摘了扔去:“买我赢。”
那开赌盘的修士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接住。
众人见了,心中皆想:不管回头结果如何,敢买自己赢,这一身气魄就已经不凡了。
王诰买完,却是转头向周满:“周姑娘不买上一注?”
周满想想道:“也好。”
她伸手往自己袖中摸索。
众人全看向她,想知道她怎么买。可谁料,这女修往左边袖子摸一圈,又往右边袖子摸一圈,竟好像没找到身上有钱,最后还是打腰带里才摸出一枚寒酸的灵石——
与王诰刚才随手一枚玉符的轻松架势,完全两样。
周遭不知为何安静了几分。
周满自己也无言了片刻,但她向来镇定,只道:“真不巧,就这一枚灵石了。我当然是买……”
那开盘赌局的修士伸手去接灵石,同时看向她。
但就在这时,她身后的金不换与王恕不知为何,齐齐掩唇咳嗽了两声。
周满:“……”
已到嘴边的“我自己”三个字咽了回去,周满回头看他们一眼,静默了片刻,虽不太情愿,可还是硬生生改口:“咳,买王大公子赢吧。”
言罢十分“豪气”地把那一枚灵石,放到那开赌局的修士手中。
这一刻,所有人惊呆了。
就连王诰本人,都怔神了一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远处本打算今天好好看看周满实力的霜降、惊蛰二人,更是露出了一脸震撼的神情,简直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作为参试者,前几天才气势嚣张得和人放过什么“屠夫”“羊羔”的狠话,结果现在眼看着比试要开始,她竟然买王诰赢?
这算什么操作!
吃错药了不成?哪有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她到底有没有把握!
周满买完王诰赢后,便与眼神奇异的王诰,一道朝擂台走去。
他们前脚刚走,先前有眼拙买了周满赢的修士,便一窝蜂全扑了过去,纷纷朝那开盘者叫嚷起来:“改,快改!刚刚是我们买错了,我们买王诰赢!”
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只有昨日,曾在金不换屋里和周满打过牌,或是见过周满打牌的蜀中四门之人,与孟退李谱等人,这时对望一眼。
余秀英幽幽道:“周满反买……”
霍追慢慢续上:“洞府靠海。”
一群人忽然齐齐掏出自己全部的家底,向那开盘的修士挤去,坚定不移地道:“周满,我们全买周满!”
那开盘的修士都蒙了:“啊?”
但知道周满为何买王诰赢的人毕竟是少数,她押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多一会儿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哪儿有押对手赢的?人若连自己都不信,还怎么能赢?我看周满这一场怕是已经输了……”
“你们看见她右手那根小指了吗?断指学剑,依我看,原本就不行。”
“可不是说她明月峡一役杀了元婴期的陈规吗?”
“这么离谱的传言你也信?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什么叫元策元婴期修士,先重创了陈规,周满不过是捡漏,后面补了一刀罢了。不然金丹杀元婴,她凭什么?”
“是啊,王诰打那病大夫的一场所展露的实力可绝不寻常,这周满至今还没遇过什么强敌吧?实在没看出她本事在哪里……”
……
就在这纷纭的议论声中,东面金不换对陆仰尘、西面周满对王诰,皆走上了擂台。
山间吹来浓重的雾气,整座擂台笼在里面,好似一座漂浮的岛屿。
当那两道身影相对,驻足停步时,场上所有议论之声瞬间消失,人们屏息以待。
王诰先取出了他上一场比试就用过的六尺洞箫,若非一身气势过于凌厉,倒有点像是吹管调弦的雅士,只道:“早闻周姑娘曾列参剑堂剑首,去岁又曾在王某寿宴献上厚礼,今日有幸能一领周姑娘风采,还请好生指教!”
周满笑眯眯道:“不敢当,能指教一定指教。”
乍听谦逊,细品猖狂!
言罢也取了自己的“剑”,斜执在手,轻轻一划。
王诰一见,眉梢一挑,显然有些诧异。
台下也有人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因为周满以执剑姿势所执的,竟不是一柄真正的剑,而是一枝梅,一枝嶙峋的瘦梅!
粉白的花瓣堆凑起来,最大也不过榆钱,枝形欹斜,只勉强剪去旁枝,修得直了一些。但当其一出,场中便隐隐浮动寒梅暗香,一时倒生几分闻梅的雅意。而周满玄衣执梅,猎猎迎风,更显深静,神姿高彻。
王恕此刻就站在台下,眉眼清润,抬眸凝望。
岑夫子知道,今日这二人仇怨深厚,打起来只怕不会太轻,但还是提醒了一句:“点到为止最好。”
周满与王诰自是充耳不闻。
人人都知道,她选王诰很难说没有为王恕雪恨的意思,而王诰也早盼与她交手已久。新仇旧怨一起算,打不死都要往死里打,岂能善了?
二人各执箫剑而立,目视对方,看似轻松,实则已杀机暗起。
“当——”
时辰一到,远处钟响传来。
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周满突然向右侧身,从极静化为极动,短短刹那间已倒垂手中梅枝,于左侧一挡!
“啪”地一声响。
众人这时才看清,竟是王诰那六尺洞箫,在钟声刚响的一刹便电闪般向周满袭来,亮如赤金的三孔中甚至隐隐传出凤吟,但却偏如送上门来似的,被周满举重若轻,架个正好!
二人间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然而就在对视这一刻,王诰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一式,好熟悉……
是踏雪待!
下方伊川书院的荆越顿时面露错愕:当初他对上那病大夫,就输在这一式上,化成灰都能认得!
擂台边的剑夫子更是好剑成痴,早在先前王恕对阵王诰时就把他用过的剑招记了个清楚,此刻大为震撼:“这不是同一套剑法吗!她,她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