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方所有人看来,宋兰真已是命在瞬息!
长廊这头自见周满催开剑兰后脸色便没好过的镜花夫人,此刻面色更是铁青,竟低声咬牙:“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赵霓裳听见,心中顿时一紧。
她抬头遥望高处,果然看见:在周满那一剑几乎就要落到头顶的刹那,宋兰真举目凝视那逼近的剑锋,垂落的手指紧握,好似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待得五指再张,一把弯月似的刀刃无声出现在手中,只迎着那落下的剑锋,斜斜一劈!
霎时间,桃花开了满眼,周满好似误入桃源深处,剑锋进处,如落入泥沼,被无数道阴冷绵长的力量裹缠。
直到宋兰真那弯月似的刀刃撞上她剑锋!
刀身上倒映的万瓣桃花,竟扭曲幻化,变作成千上万张狰狞的人脸,龇着恶鬼般尖利的獠牙,奋力从刀身上挣扎出来,呼啸着汇作洪流,向她卷去!
——这是?!
周满瞬间面色大变,一股熟悉的恶寒袭上心头。
她毫不犹豫一震手腕,调转剑锋抽身爆退,可这时与宋兰真仅咫尺之距,哪里还来得及?
身形尚未撤远,冰冷的刃光已贴着面门扫过!
饶是周满反应够快,也被两张人脸扑上肩头。待得落地站稳,一股邪戾的晦气便顺肩头朝经脉传递,使她脸色骤然惨白,眉目间隐现痛楚。
反观宋兰真,却是举重若轻。
手指无声一转,那弯月似的薄刃便落了下来,先前飞出的万瓣桃花随之回转,重新贴附在刀身上,宛如精心铸造的图纹,哪里还能见半片人脸?
刚才的一切,竟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人面褪尽,桃花依旧!
这一刻,台下座中所有观战的高阶修士,齐齐站起身来,面露惊愕!
其余修士修为不够,却都为那漫天的桃花蒙蔽了视线,根本没能看清,自然也就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连金不换都感到茫然。
可明月峡一役后曾为周满施治的王恕,只看周满面上那一层隐约的晦气,就已明白了一切,原本清润的眼眸,忽然阴翳覆满,一片冷肃。
剑夫子乱糟糟的眉毛瞬间皱到一起:“好歹世家名门出身,怎用这等邪术?”
镜花夫人才刚弯起的笑意也僵在唇畔,视线落在宋兰真手中那柄刀上,不知为何,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宋元夜在旁,心中却只感一阵揪痛——
若非为了宋氏,妹妹何至于会改出这种术法?
阴晦之气入体,却远比数月前明月峡那一次更厉害,半边肩膀几乎立刻失去了知觉,周满咳嗽了一声,先运气将伤势压制,才抬眸看向远远立在另一头的宋兰真。
风里面,她的神情一片模糊。
周满想,自己早该料到,可回想起来,竟也感到可怖:“难怪。陈规的本事,原来是你所传……”
宋兰真既将兰花排在牡丹之前,便证明她心有傲气,上得剑台,又怎会用什么镜花夫人给的白雪塔?她用的,分明是自己排在《十二花神谱》第七的桃花刀!
只不过,挥出去的,是“人面桃花”。
与明月峡那一夜陈规所用,一般无二,甚至更为高明!
此时听得周满这句,她微垂的眼帘抬起,浑无否认之意,反而用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审视周满:“竟能辨认得出。那看来,当初明月峡一役,你在仙人桥上,也不只最后削下他头颅那么简单吧?”
台下的陈仲平,已将兽骨长杖攥紧,目眦欲裂。
周遭其余世家人群中,气氛也悄然变化。
然而周满闻言,竟是大笑,笑过后,那股杀伐之气便从她眼角眉梢往外渗:“当然没那么简单。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死?不如——你亲自来试上一试!”
泥盘街那一笔笔血债尚未清算,今日又确认连陈规那阴邪残忍的功法也来自宋兰真传授,周满岂能与她善了?
话音落时,杀机早动!
完全没有顾及肩头伤势,周满提起剑来,纵身起跃,眼帘开合之间,心中一切杂念摒弃,剑骨催动,周遭灵气暴风般向她卷来,汇入灵台经脉,自身境界竟瞬间往上暴涨一截,直接从金丹中期攀上金丹后期。
一剑递出,悲风万里!
可宋兰真也一声冷笑,眉目间不见丝毫惧意,亦在此时拔地而起,运刀斩向周满,再次挥出千树桃花、万瓣落英!
这分明是不死不休、宁愿玉石俱焚也要分出个高下的架势。宋兰真有个好歹倒也罢了,可周满若有闪失……
下方的岑夫子此时难免想起周满与望帝的关系来,正自犹豫是否要出手阻止这一场死斗。
可突然间,一股战栗之意袭上心头!
岑夫子像是感觉到什么,立刻转头看向剑顶方向:“望帝陛下!”
神情于是大变,一时竟是连前因后果都来不及解释,只一声大叫:“所有人速速退开!”
众人无不错愕,不明所以。
但紧接着,脚下大地便震动起来,像是在某种巨大的威压之下轻轻颤抖,甚至发出一种□□般的嗡鸣。
所有人瞬间失色,这下哪里还顾得多问?想也不想便纷纷飞身而起,依着岑夫子之言向后远退!
可上方那一座剑台却是悬浮在半空,尚未受到影响,周满与宋兰真依旧各持刀剑向对方而去,似乎也完全没听见岑夫子的警告。
岑夫子顿时大急,化作流光直奔剑台:“小心!”
周满与宋兰真这才听见,齐齐一怔。
在这刀剑已撞在一起即将决出死生之际,二人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无形的力量已将先前笼罩剑顶的云气震开,露出剑阁前相对盘坐的那两道身影。对弈已持续了一日夜,张仪神容依旧,可望帝那原本花白的头发,竟已变作全白,面上甚至浮出道道灰白的死气,好似生机已要消耗殆尽!
唯独那一只手,仍然稳如山岳——
正执了一枚泥丸捏成的棋子,往棋枰之上落下!
既是以天下山河为棋枰,棋局的变化当然会引动气象的变化。
周满心头一震,看清的瞬间,那枚棋子已压上棋枰,就好似在平湖中投下了一枚石子,忽然掀起万丈波澜!
霎时间,只见层层雪浪如滚怒龙,以落子处、以剑顶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扫荡开去!
剑台悬处,离剑顶最近,自是首当其冲。
层层雪浪尚未逼近,那惊人的威压已使人头皮发麻,可以想见,一旦被其正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剑台上二人正在僵持之中,却是谁也无法脱身。
宋兰真略略一算,眼皮已是一跳,回过头来咬牙道:“再要僵持一个也不能活——你我同退!”
周满眉头皱起,只觉此举大异于宋兰真向来之所为,竟不为所动:“要退你先退。”
宋兰真目中狠色于是一闪:“既要找死,那也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手腕便是一转。
桃花刀转动,那原本与周满僵持的无数张狰狞人面,竟也在万瓣桃花的遮掩下旋转起来,如平地掀起一道飓风。可却不是袭向周满本人,而是袭向她所持的那一柄兰剑!
周满顿时一怔。
人面污秽,兰剑莹白。不用想都知道,若被这一张张人脸扑中,兰剑必有折损!
这短暂片刻,根本来不及细想,完全下意识地,她调转剑锋便要撤剑。
可仅仅在指掌将动的刹那,就意识到自己中计——
果然,下一刻,已对上宋兰真怜悯又嘲讽的目光,甚而有那么一分悲哀,只是转瞬便敛尽了,重被冷硬覆盖。高手交战,只争瞬息,她又岂能错过这一个极好的机会?
早已准备好的一掌,重重拍向周满!
周满避无可避,只得运起一掌与她硬碰硬,可仓促之间又怎及得上对方有备而来?
两掌甫一相接,两股灵力冲撞,瞬间炸开!
二人都被撞得向后倒飞而去。
只是先才宋兰真所立方向在剑台西南,这一退宛如借了力,是离剑顶更远了;可周满先前所立却是剑台东北,在这一撞之后却是朝剑顶方向倒飞,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杵剑半跪落地,抬起头来时,眼前已是奔涌而来的万丈雪浪!
岑夫子人在半空之中,见得这一幕大惊失色:“周满!”
他距离剑台尚有一段距离,哪怕想要援手,又怎来得及?
宋兰真却露出了笑,只是笑过后,又感到一股莫名的痛楚与嘲讽:多荒谬,分明自己才是兰剑原主,可生死关头,最惜此剑的,竟是周满。今日,此人也要因这一颗不该有的惜剑之心,葬身于此!
风声吹拂,她只能看到周满半跪的侧影。
连天雪浪卷来,这一道身影渺小得像是一条随时会被击碎的孤舟,转瞬便被淹没。
可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在那股恐怖力量抵达的瞬间,周满竟松开了持剑的左手,宛如握住了什么一般,用力向前一挥!
这一刻,岑夫子心头猛地一悸。
根本还不等他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蓬金红的光焰已在眼前炸开,随着那一挥的动作平平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弧线,却好似一轮残阳坠落,铺在无涯的雪海之中!
刹那间,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
宋兰真脸上神情忽然凝滞,手持桃花刀,只道一声:“怎么可能?”
甚至连挥刀抵挡这一刻袭来的冲击都忘了。
四面八方,无数修士,凡化神期以下者,全在这万丈雪浪撞来的瞬间,被打得倒飞出去。便是化神期以上者,包括半空中的岑夫子在内,也不由气息凝滞,往后退了好几丈。
宋兰真更是一口鲜血吐出,重重摔在剑台之上!
可是周满,这个方才离剑顶最近、仅有金丹期修为的人,这个分明最不可能抵挡住那一股冲击的人,竟如鹤乘风一般从宋兰真身旁掠过,虽被击退了十余丈,却稳稳落在了宋兰真后方!
岑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骇然抬头,只看见那剑台之上,金焰敛去,终于显露出周满手中所持之物——
枯枝流金,弦颤覆雪!
那竟然是一张弓!
岑夫子一声呢喃,仿佛还未回神:“弓?”
宋兰真艰难抬首,看见这一幕时,心中惨然,可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所有人茫然极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道嘶哑凄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是她,是她!是她,杀了我儿——”:,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