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的指掌包覆住她的五指,中断她的小动作,也令随心所欲的轻飘飘幻梦一下子跌落,彻底与现实重合。
神明独有的寒凉气息贴着掌心手背传来,达芙妮一个激灵,同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脸上涌。
“真的是您,……我不知道是您,我以为在做梦……因为太漂亮了,所以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她无法解释刚才的行为,更不敢去观察阿波罗是什么表情,压着视线试图解释,但总觉得越描越黑。
阿波罗始终没说话。达芙妮的声音便低下去:“我无意冒犯您,请您宽恕我的僭越,我--”
直至告罪的话语彻底被压倒性的、酝酿着什么的沉默淹没。
背后抵着地面拢起的岩石,面前是喜怒莫测的神明,本就不算大的岩穴骤然显得逼仄。等同受困的姿态唤醒本能的危机感,她试图往回抽手,好像那样就能毁灭掉己身狂妄举动的证据。
阿波罗捉着她的手指加大力度,她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
漫长得仿佛足以容纳季节更迭的数个呼吸后,阿波罗忽然松开她。
达芙妮决定抢占先机,无视狂跳的心脏,扶着石壁站起来,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我昨晚有些失眠,在这里撑不住睡着了。”
阿波罗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刚才的微妙插曲,明知故问:“没有受伤?”
她用力摇头。
阿波罗笑了笑,唇角柔和的弧度瞬息即逝,快得像是幻觉。等他转身往洞外去,达芙妮没立刻跟上去,而是垂眸看了片刻自己的双手,而后揪住了胸口的衣褶。
※
见到少年模样的赫尔墨斯,达芙妮愣了一下,转而迅速接受了男婴大半天内变身美少年的事实。毕竟这个世界的神明不能以人类常识来衡量理解,祂们降生便拥有成熟的灵智,随力量增长改头换面也轻而易举。
她不由自主想象了一番阿波罗在德洛斯岛初生时的形态……呃,似乎想象不出来。
阿波罗神态微妙地瞥她一眼,转向赫尔墨斯:“不用拐弯抹角,迈亚之子,你想要什么?”
达芙妮猜测这两位宙斯之子要进行一番政治交易,为了防止听到什么宁芙不该听到的东西,便自觉迅速退避,绕到山丘另一侧绝对听不到只言片语的地方去了。
只是神明的交涉方式颇为出人意料:没过多久,对侧居然传来了悦耳的琴音,每个音符都如晨露清脆澄净,连缀成或长或短的动人乐句,有谁伴着琴声吟唱,隐约是赫尔墨斯的嗓音,但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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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芙妮抱膝坐在草地上听着琴声,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如果所有纷争都能用斗歌来解决,那肯定是件好事,还极具娱乐价值。当然,赫尔墨斯和阿波罗之间的磋商肯定没那么简单,只是她没必要去主动打探内情。厄洛斯之前也说过,奥林波斯神内部的事她
知道得越少越好。即便她如今有了选择,这点也没有改变。
只希望赫尔墨斯遵守承诺,不要把她主动被偷的事抖出去。
纵然态度出现明显松动,阿波罗也不可能容忍这样大胆的试探。
刚才洞穴里阿波罗的那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在脑海中燃烧,他紧紧扣住的手腕位置仿佛又在发烫。那刻达芙妮终于得以确认,他绝非无动于衷。
符合喜好的躯壳与不择手段的努力终究换来了些许特殊对待。
如果不是死了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疯狂的赌徒。只是这些许,就足够让她继续参与厄洛斯的计划,为了离开这个世界继续往赌桌上加码。
达芙妮试图计数至今为止对阿波罗有过多少欺瞒,很快放弃了。并非记不清,而是记得太过清楚,因为每一句谎言、每个意图不轨的行动都伴随着与金箭的意愿相悖而带来的强烈酸楚。人对痛觉的记忆总是更鲜明一些。
她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反复深呼吸。
思考这些毫无意义,暴露底牌的下场她最初就一清二楚。她知道应当对玩弄他人的感情感到愧疚,但现在她没有余力犹豫,任何的软弱念头就像坡道上的毛线球,一旦滚起来就很难收住,追着收线也只会收获满手乱糟糟的死结。要背负良知的谴责,也只能留到所有结束后背负。
“达芙妮。”
阿波罗不知道在她面前站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出声。
她抬头微笑:“您和赫尔墨斯谈妥了?”
阿波罗没有隐瞒:“我将牧羊人守护者的权柄转赠于他,传授他如何以骰子占卜,以示我对他的认可。”
达芙妮讶然沉默。阿波罗给得……好像有点多?赫尔墨斯后世以商业之神之名为人所知,她不禁怀疑阿波罗是不是被精明的弟弟坑了:“那么您得到了什么作为交换?”
阿波罗举起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一把弦乐器,龟壳正面覆盖着牛皮当做琴箱,牛角般的横木向上伸展,由一根细棒固定,从上垂下七根音弦连通琴箱。他以拨片轻轻划过琴弦,乐器当即发出清亮迷人的低鸣。刚才赫尔墨斯应该就是用的这把琴伴奏,只是在阿波罗手里,它的音色好像变得更美妙了。
“我获得了他创造的乐器,名为里拉琴。”
原来里拉琴是赫尔墨斯发明的?阿波罗不愧是音乐的守护者,居然乐意拿里拉琴来交换权柄。
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取悦了阿波罗。他又信手奏出一串旋律才将里拉琴收起,转而平静地陈述:“他已经重返奥林波斯,父神很快就会授予他在金色殿堂的一席之地。这与我所做的第一个预言相吻合,有益于稳固我的权柄。以及,”
半拍停顿。
阿波罗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瞳仁锁定她:“他永远不会染指我的居所和所有物的承诺。”
吵闹的心跳疯狂地敲击耳膜,颤栗的冲动自尾骨冲上脊柱,达芙妮迎着他的注视:“我没有资格评判您的决定,但我相信您的决定当然是正确的。”
她话锋一转,以随口提及的态度说下去:“说起来,赫尔墨斯自称小偷之王,没什么东西是他无法偷盗的。所以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询问赫尔墨斯是否有可能将我怀有的感情--比如爱意窃走。那样的话不需要厄洛斯的铅箭,也不需要等待,我就可以离开,不会再给您造成任何麻烦。”
“他的回答?”阿波罗声调淡然,瞳仁却悄然扩张。
“赫尔墨斯被我的请求难住了。最后他说,他可以试着用骗术和诡计骗走我的心,那样原来的爱意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短暂而具有煽动性的停顿。
达芙妮笑起来:“当然,我婉拒了那个提案。我也不觉得他能成功。”
阿波罗闭了闭眼,拒
绝置评般紧抿嘴唇。
她见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么这次怎么算?那么多牛,难道您都和权柄一起送给赫尔墨斯了?”
“不,之后赫尔墨斯会将牛群归还原来的牧场。我先回德尔菲,第一个预言还有后半部分要处理,”阿波罗侧眸看了眼在不远处等候的双轮马车,下定决心般绷紧下颚,看着她,逐词逐音节地宣告,“你跟我回德尔菲。”
不等她应答,他便以口哨招来天马,利落登车,而后不耐烦似地把达芙妮拎上去,稳稳放到身侧。
勒托之子像是对皮洛斯感到厌烦了,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抬腕一甩缰绳,天马昂首雀跃轻嘶,舒展洁白羽翼攀升,在天空中奔驰起来。
天马驰骋和乘坐鹿车的体验大不相同,简直是原地起飞。达芙妮险些没站稳,慌乱之下,她隔着阿波罗的披风抓住了他的小臂。
她清晰感觉到他的手臂因为她的触碰一瞬间绷紧。
阿波罗目不斜视,就好像全神贯注于在前方天空之上开辟道路,无暇搭理她的举动。
“请您原谅……”达芙妮低下头喃喃告罪,手却没松开。一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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